第53章 江梅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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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平在公園裏磨蹭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錦繡苑。
    剛走到門口,就聞到裏麵飄出一陣飯菜的香味。
    推開門,江梅正窩在客廳那張小沙發上,手機開得震天響,裏麵一個主播正用誇張的語調嘶吼著賣貨。
    “還知道回來?”江梅眼皮都沒抬,語氣刻薄,“杵著幹嘛?還不快去廚房幫小魏做飯?”
    “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哪有讓自己男人一個人在廚房忙活的道理?還不滾進去幫忙?”
    蘇平懶得跟她說話,徑直走進廚房。
    許巍圍著她的圍裙,正在翻炒鍋裏的菜,動作居然還挺熟練。
    看到她進來,笑了笑:“沒事,快好了,你坐著等吃就行。”
    蘇平沒坐,就靠在門框上,冷眼看著他忙碌的背影。
    飯菜上桌,賣相居然不錯。
    可蘇平看著對麵江梅那張喋喋不休、唾沫橫飛的臉,再看看旁邊許巍故作體貼的樣子,隻覺得胃裏一陣陣發堵,毫無食欲。
    “吃啊!小魏特意給你做的。”江梅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見蘇平不動,立刻拉下臉。
    許巍殷勤地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放到蘇平碗裏:“嚐嚐,看合不合口味?”
    那筷子是他用過的。
    蘇平看著碗裏那塊沾著油光的肉絲,一陣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嚨。
    “我不餓。”她把碗推開。
    “蘇平!”
    江梅猛地拔高嗓門,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你別給臉不要臉!小魏給你夾菜是心疼你,你甩臉子給誰看?吃!不知好歹的東西。”
    “姑姑,算了算了……”許巍假意勸著,眼神卻瞥向蘇平,帶著點看好戲的意味,“表妹可能胃口不好,不想吃就算了。”
    “吃!”
    江梅指著那碗菜,眼睛瞪得像銅鈴,一副蘇平不吃就要掀桌子的架勢。
    蘇平盯著碗裏那塊肉,又抬眼看了看江梅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還有許巍那虛偽的嘴臉。
    一股久違的、被壓製了太久的硬氣猛地衝了上來。
    她抬起手,平靜地、堅定地把那碗往前一推,碗底在桌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我說了,我不吃。你們再逼我,我就把桌子掀了,誰都別吃。”
    空氣瞬間凝固。
    江梅大概從未想過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女兒會如此直接地反抗。
    她張著嘴,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蘇平,半天沒說出一個字,臉色由紅轉青。
    她氣得渾身發抖,一拍桌子站起身,眼看又要發怒。
    許巍連拉帶勸,才勉強把她按回椅子上。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每一秒都是煎熬。
    蘇平幾乎沒動筷子。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她立刻起身收拾碗筷。
    江梅剔著牙,對許巍說:“行了,我們走吧。”
    蘇平洗碗的手一頓,心裏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走了?
    許巍應了一聲,解下圍裙。
    兩人走到門口,江梅還不忘回頭警告蘇平:“給我好好跟小魏處,別一天到晚想那些有的沒的,小魏能看上你,那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知根知底的,總比找個亂七八糟的人強。”
    門終於關上。
    蘇平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吐出。
    她像陣風一樣衝進臥室,一把扯下許巍躺過的床單被罩,又衝進衛生間把許巍用過的毛巾牙刷狠狠摔進垃圾桶。
    剛把床單塞進洗衣機,手機嗡嗡震了起來。
    是沈重的視頻請求。
    蘇平猶豫了一下,接通。
    屏幕上立刻出現沈重的臉,背景是在屋子裏,但不像是他家。
    “晚上,”沈重開門見山,“來我這裏睡嗎?”
    “跟那姓許的住一屋,不怕嗎?”沈重的聲音沉了幾分。
    “他走了,跟江梅一起回去了。”蘇平說著,走到陽台去關窗。
    外麵天色有點陰沉,空氣又悶又濕,似乎要下雨。
    “走了?”沈重挑眉,似乎有點意外,“那我過去找你。”
    “別來!”蘇平拒絕得很快,語氣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煩躁,“我沒事,睡了。”
    “行。”沈重沒堅持,“有事叫我。”
    他掛了視頻。
    蘇平把家裏裏裏外外收拾一番,正準備休息,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又是誰?
    蘇平以為是沈重不死心又來了,帶著點無奈去開門。
    門開了。
    門外站著的,赫然是去而複返的許巍和江梅。
    許巍手裏還拎著一打啤酒和一個裝著烤串的塑料袋。
    “你們不是走了嗎?”蘇平愕然又煩躁。
    許巍笑著解釋:“哦,跟姑媽去對麵公園溜達了一圈,散散步,消消食。”他舉了舉手裏的袋子,“看,還買了點宵夜,回來陪你喝點。”
    江梅已經熟門熟路地擠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拆開啤酒罐:“愣著幹嘛?關門啊!喝點酒,聊聊天。”
    蘇平臉色變得陰沉沉的。
    她看了眼時間,晚上十點。
    啤酒罐被粗暴地拉開,泡沫湧了出來。
    江梅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一抹嘴,沒像往常一樣咒罵抱怨,反而紅了眼圈。
    “平平啊,”她聲音帶著哭腔,開始了“表演”,“媽知道,媽這些年對不起你……”
    蘇平坐在她對麵,冷眼旁觀。
    “媽心裏苦啊,”江梅捶著胸口,鼻涕眼淚一起流,“蘇國偉那個殺千刀的,他出軌,他不要臉。他嫌我人老珠黃,碰都不碰我一下……”
    “媽雖然看著刻薄厲害,但一個女人得不到丈夫的愛,眼睜睜看著曾經無比相愛、對自己疼寵愛護的丈夫在外麵花天酒地找別的女人,把那份愛給了別的女人,那種滋味兒,真的很苦很苦。”
    “你爸還愛我,還對我好的時候,媽不是現在這樣的,媽媽也是溫柔賢淑的,你不信可以問問蘇安,蘇安小時候我對她可好了,我是個好媽媽。”
    “後來啊……後來我也想對你好,可蘇國偉那個混蛋對我實在太狠心,以前把我捧在手心裏,生了你後就把我踩在爛泥裏,踩在爛泥裏還不算,他還要狠狠跺幾腳,我都不知道我哪裏惹到他了,讓他對我這麽恨。”
    “我一想到他以前是怎麽對我好的,我就心裏不平衡,落差太大了,慢慢地,就把怨氣都撒在你身上了,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我控製不住我的想法。”
    “你知道嗎?你剛出生那會兒,我其實對你蠻好的,我也不知道後來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讓人厭惡的樣子。好像隻要對你差點,就能發泄我心中的怨氣。”
    她猛灌幾口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
    “我知道,蘇國偉對我不好,這些……這些都跟你沒關係。”
    “你不是掃把星,你是媽的好女兒。是媽……是媽被豬油蒙了心,把氣撒在你身上,媽對不起你啊平平。”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痛徹心扉。
    這些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在蘇平早已結痂但尚未愈合的傷口上來回拉扯。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委屈和痛苦,被這遲來的、廉價的“懺悔”重新翻攪出來。
    她握著冰冷的啤酒罐,指尖微微發顫。
    “來,陪媽喝點!”江梅見蘇平神色鬆動,立刻把一罐打開的啤酒塞到她手裏,“喝了這罐酒,以前的事咱娘倆都翻篇,媽以後一定好好待你。”
    江梅聲淚俱下。
    蘇平不信她的話,但江梅半強迫地把酒抵到她的唇邊。
    她看一眼江梅,再看看那杯酒。
    她實在太渴望江梅的懺悔了。
    她太渴望得到一點點母愛了。
    小時候總是羨慕別的孩子有父母愛,渴望到變態的地步,每次看到有小孩和父母一起玩,就把自己幻想成那個受寵愛的孩子,感受一點點虛假的愛,偶爾還會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嫉妒來。
    渴望的東西一直得不到,時間久了,要麽釋懷,要麽就會變成執念。
    她現在還沒有釋懷,而是變成了執念。
    她始終渴望得到江梅的一丁點真正的關愛。
    所以,她喝了江梅遞過來的酒。
    許巍在一旁邊勸解“姑媽少喝點”,邊不動聲色地把新開的酒往蘇平麵前推。
    蘇平本就心情鬱結,腦子昏沉,在江梅一聲聲“媽對不起你”和“喝了這杯就翻篇”的蠱惑下,不知不覺,一罐,兩罐……
    冰涼的液體混著苦澀灌下去,意識很快變得模糊、飄忽。
    她靠在椅背上,頭暈目眩,看東西都帶了重影。
    耳邊江梅的哭聲似乎也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