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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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蟠是被薛姨媽硬逼著來家學裏“鍍鍍金”的。
    原以為來了能找些清秀的小廝頑笑,或是聽些風月故事,誰知盡是些算來算去、條條框框的玩意兒。
    他坐在最後一排,如坐針氈。
    之乎者也聽得他頭暈,算學符號看得他眼花。
    好不容易熬到程先生講律法,開頭那個兄弟爭產的故事還有點意思,像聽說書。
    可聽著聽著,程先生開始引經據典,什麽“戶婚”“田宅”“鬥訟”律條,他又覺得枯燥起來。
    他百無聊賴地四下張望,見寶玉等人聽得認真,心裏更是不耐。
    又看到坐在角落的賈環,一副畏縮樣子,便想起上次這小子在學堂裏吃癟的事,一股子欺軟怕硬的劣性便冒了出來。
    趁程先生轉身在板上書寫律文要點時,薛蟠揉了個紙團,悄悄朝賈環丟去。
    紙團打在賈環後腦勺上,賈環嚇了一跳,回頭怒目而視。
    薛蟠咧著嘴,無聲地嘲笑,又做了個威脅的手勢。
    程先生寫完要點,轉過身,恰好將薛蟠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他麵色一沉,卻沒有立刻發作,隻是加重了語氣,繼續講解《大周律·鬥訟律》中關於“故意毆傷”和“尋釁滋事”的條款。
    尤其強調了“無事生非,毆打他人,致人輕微傷者,杖二十;致人重傷或死亡者,依故殺、故傷論處。”
    薛蟠一個激靈,猛地想起了那年為爭搶香菱,打死馮淵的舊事!當時好像也有類似的說法,多虧了賈雨村胡亂斷了案,他才逍遙法外。
    這程先生突然講這個,莫非是意有所指?他做賊心虛,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喂!那酸丁!”
    薛蟠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程先生罵道:“你在這兒嘰嘰歪歪,含沙射影地說誰呢?!爺們兒行事,用得著你來教?!”
    課堂上一片嘩然。寶玉皺起了眉頭,賈環則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程先生麵色不變,平靜地看著薛蟠:“薛公子何出此言?老夫隻是講解律例,並未特指何人。”
    “放屁!”薛蟠蠻勁發作,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我看你就是找不自在!”
    程先生心中冷笑,麵上卻愈發沉穩。他早知道薛蟠的底細,今日此景,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他需要借此立威,也讓這些勳貴子弟真正明白律法的分量。
    “薛公子稍安勿躁。”
    程先生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薛蟠的咆哮,“《刑律·鬥毆》明載:‘凡鬥毆殺人者,不問手足、他物、金刃,並絞監候。’”
    他頓了頓,目光如錐,直刺薛蟠,“若是有舊案在身,雖一時僥幸,然律法昭昭,天網恢恢。”
    “一旦事發,不但自身難保,恐還會牽連家族,禍及親朋。薛公子,你說,這律法,該不該學?該不該懂?”
    “絞監候”“舊案在身”“牽連家族”……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薛蟠耳邊。
    他仿佛看到劊子手明晃晃的鬼頭刀,看到母親和妹妹哭喊的臉。
    那件事是他心中最大的隱痛和恐懼!
    當年靠著賈家、王家的關係,花了無數銀子才將此事壓了下去,本以為早已煙消雲散,怎地這新來的先生竟似清楚地知道?
    程先生那平靜的目光,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閻羅王的審判。
    他囂張的氣焰瞬間被澆滅,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腿一軟,癱坐回了椅子上。
    寶玉目睹這一切,心中震撼難言。
    他素知薛蟠混賬,卻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用幾句話,幾句冷冰冰的律法條文,將這等霸王震懾得魂不附體。
    這比任何道德說教都更有力量!
    他看向程先生的目光,不禁多了幾分真正的敬畏。
    ……
    晚間,寶釵從鶯兒口中得知學堂風波,手中的繡花針微微一滯。
    她沉默良久,輕輕歎道:“這位程先生,非比尋常。老太太請他來,真是……用心良苦。”
    她素知哥哥無法無天,金陵舊事更是薛家一塊不能觸碰的瘡疤。
    母親和她為此不知擔了多少心,卻始終無法真正約束哥哥。
    沒想到,這位新來的程先生,竟用這種方式,讓兄長當眾出醜,更是實實在在地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
    她想起老太太力排眾議推行新學,想起那日頒布新規時的雷霆手段,再聯想到今日學堂之事……
    老太太請來的這位先生,絕非尋常腐儒,而是真有見識、懂手段的實幹之才。
    這新學,也絕非隻是讀死書,而是直指世情人心,甚至能震懾哥哥這等渾人。
    寶釵心中,對那位深居簡出的老太太,不禁生出了幾分前所未有的敬畏與欽佩。
    或許,這位老祖母,才是這日漸傾頹的賈府中,唯一能力挽狂瀾的定海神針。
    那……哥哥經此一嚇,是會有所收斂,還是會變本加厲地胡鬧下去?
    寶釵輕輕歎了口氣,心中並無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