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恒的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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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瑟堂的日子,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楚明璃像一隻被驚擾過的雀鳥,棲在華麗籠中最遠的枝頭,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她預想中的囚禁、折辱並未立刻到來。裴恒自新婚夜離去後,再未踏足她的寢房。
    這並未讓她感到輕鬆,反而像懸在頭頂的利劍,不知何時會落下。
    王府的下人們對她這位新王妃,態度恭敬得近乎謹慎。一切用度皆是最好,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但那種恭敬背後,是一種被嚴格規訓過的距離感,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貴瓷器,需小心供奉,卻不容觸碰內裏。
    雲岫作為陪嫁丫鬟,被允許留在她身邊伺候,但活動範圍也僅限於錦瑟堂這方院落。每次想打聽點府外或前院的消息,都被管事嬤嬤不軟不硬地擋了回來。
    “王妃,您看,這棠梨花開得正好呢。”雲岫試圖讓自家小姐開心些,指著窗外一株新移栽不久、卻已花開繁盛的棠梨樹。
    楚明璃目光淡淡掃過。那棠梨樹枝幹遒勁,花色潔白如雪,與這王府的富麗堂皇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和諧。她記得新婚次日,便有花匠小心翼翼地將這樹挪到她窗前。當時嬤嬤笑著說:“王爺吩咐了,王妃喜靜,棠梨清雅,種在窗前給您賞玩。”
    又是裴恒的吩咐。
    他好像在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笨拙地、事無巨細地介入她的生活。這種無處不在的關懷,比直接的冷酷更讓她窒息。她寧可他像前世一樣,將她晾在一旁無視,也好過這般令人捉摸不定的厚待。
    這日午後,管事嬤嬤前來稟報,三日後王府設宴,宴請凱旋的部將及其家眷,請王妃示下宴席流程。
    楚明璃翻看著厚厚的清單,從菜品到戲目,一應俱全,安排得滴水不漏。她明白,這不過是走個過場,裴恒定然早已安排妥當。她這個王妃,隻需在當日露麵,做個安靜的花瓶即可。
    然而,一個念頭悄然浮現。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試探裴恒底線,甚至……或許能尋到一絲縫隙的機會。
    她合上清單,聲音平靜無波:“有勞嬤嬤費心,一切依例辦理即可。隻是……聽聞李將軍夫人素愛昆腔,可將原定的弋陽腔戲班,換成雲錦繡的昆腔班子。”
    嬤嬤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恭敬應下:“是,老奴這就去辦。”
    楚明璃提出的並非什麽過分要求,甚至可說是體貼周到。但她知道,臨時更換已定好的戲班,會帶來一些小小的麻煩。她想看看,裴恒對她這種微小的、看似合理的越界,會作何反應。
    宴席當日,攝政王府賓客盈門,觥籌交錯。楚明璃身著王妃品級的正裝,坐在裴恒身側的主位上。她低眉順目,儀態無可挑剔,卻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玉像。
    裴恒依舊是那副冷峻模樣,與前來敬酒的將領們應酬,話不多,但每個舉動都帶著無形的威壓。席間,一位功勳卓著的老將軍帶著家眷前來敬酒,他身邊跟著一位妙齡少女,眉眼含羞帶怯,目光不時飄向裴恒。
    那眼神,楚明璃太熟悉了,是混雜著敬畏與仰慕的光芒。前世,這樣的目光她見過太多,而每一次,都會換來裴恒更深的猜忌和禁錮。
    酒過三巡,氣氛漸熱。那位李將軍夫人果然對昆腔戲讚不絕口,並向楚明璃投來感激的目光。這時,席間一位素來與楚懷安有些齟齬的官員夫人,卻笑著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臨近幾桌聽見。
    “王妃娘娘真是心思細膩,連李夫人喜好什麽都如此清楚。不過也是,楚家雖是清流,但娘娘如今貴為王妃,自然要學著應酬往來,與這些武將家眷打交道,倒也……難為娘娘了。”
    話語看似恭維,實則綿裏藏針,暗指楚家門第不高,暗示楚明璃需刻意討好武將家眷。
    一瞬間,楚明璃感覺到身旁裴恒的氣息驟然冷了下去。她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麵上卻依舊平靜。她早已習慣這種無形的刀鋒,前世經曆得太多。她正準備用一貫的沉默應對,卻聽見裴恒冰冷的聲音響起:
    “張夫人。”
    僅僅三個字,整個席麵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裴恒甚至沒有看那位張夫人,隻是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上,語氣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本王的王妃,需要為難自己去應酬誰?”
    張夫人臉色瞬間煞白,慌忙起身:“王爺恕罪!妾身、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哦?”裴恒終於抬眸,眼神如冰刃般掃過去,“那你是何意?是說本王麾下的將領家眷,不配與王妃同席?還是覺得,本王的王妃,需要你來指點如何行事?”
    “妾身不敢!王爺明鑒!”張夫人嚇得幾乎要跪下去,她丈夫也慌忙離席請罪。
    滿座皆驚,鴉雀無聲。誰也沒想到,攝政王會為了王妃一句不痛不癢的閑話,如此大動幹戈。
    裴恒沒再理會瑟瑟發抖的張氏夫婦,而是轉向楚明璃,聲音竟放緩了些許,雖然依舊算不上溫和:“王妃喜歡棠梨,府中湖心島尚有空地,明日便讓人多種些。春日賞花,秋日食果,甚好。”
    他這話題轉得突兀,卻清晰地傳遞出一個信息。他在維護她,並且,他在告訴所有人,他在意她的喜好。
    楚明璃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撞了一下。她怔怔地看著裴恒冷硬的側臉,心中的困惑如同潮水般翻湧。他為何要這樣做?是為了王府的顏麵,還是……真的有別的緣由?
    那場宴席最終如何結束的,楚明璃有些恍惚。她隻記得,回錦瑟堂的路上,夜風微涼,吹拂著院中那株棠梨樹,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如同了一場細雪。
    而裴恒那句“本王的王妃,需要為難自己去應酬誰?”和他提及棠梨時略顯生硬的語氣,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
    這一世,裴恒這座她以為堅不可摧的冰山,似乎正在露出她無法理解的裂痕。而這裂痕之下,是更深的陷阱,還是……別的什麽?
    她第一次,對自己篤定的認知,產生了細微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