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眾人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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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於東昌府外的燕軍大營。
    連綿營帳恰似一片灰色海洋,在廣袤平原上鋪陳開來,旌旗於風中獵獵作響。
    然而,這片看似規模龐大的軍營,卻被一股壓抑且沉悶的氣氛所籠罩。
    中軍大帳內,十餘名燕軍高級將領分列兩側,個個盔明甲亮,氣勢彪悍,但其眼神中皆帶有一抹難以消散的陰霾。
    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位年約五旬、須發皆白,卻身形依舊挺拔如鬆的老將。
    此人便是燕軍宿將丘福,在靖難之役中,其戰功僅次於朱棣本人。
    此刻,丘福的臉色比帳外天色更為陰沉。
    “盛庸那廝,又在陣前叫罵了半日,我等多次派兵出擊,皆被他的鐵車陣和火銃壓製,白白折損了數百名精兵!”
    一名將領憤憤不平地捶打著桌案。
    “那鐵車陣,以堅木包裹鐵皮,連為一體,我軍騎兵根本無法衝破。”
    “而陣後的火銃手和弓弩手,卻能肆無忌憚地射殺我軍將士,實在令人憋屈!”
    另一名將領咬牙切齒地說道。
    “報!”一名傳令兵衝入帳中,單膝跪地。
    “啟稟大將軍,高陽王殿下率三千親衛,已抵達營外!”
    此言一出,帳內原本壓抑的氣氛頓時發生了微妙變化。
    將領們麵麵相覷,眼神複雜。
    高陽王殿下來了?王爺派他前來所為何事?莫非是來督戰的?
    丘福那雙渾濁的老眼閃過一道精光,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且威嚴:“開中門,列隊隨我出迎!”
    ……
    大營門口,朱高煦望著眼前這座壁壘森嚴的軍營,感受著撲麵而來的鐵血之氣,胸中的豪情壯誌再度被點燃。
    很快,營門大開。
    以丘福為首的一眾將領快步而出,對著朱高煦齊齊單膝跪地,聲如洪鍾:“末將參見高陽王殿下!”
    “諸位將軍快快請起!”
    朱高煦翻身下馬,親自上前將為首的丘福扶起,姿態極為謙遜。
    “丘福將軍乃我父王的肱股之臣、軍中柱石,更是本王的長輩,不必多禮。”
    丘福順勢起身,打量著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年輕王爺,以及他身後那個吊著胳膊、神情淡漠的青衫文士。
    “王爺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末將已備下酒宴,為王爺接風洗塵。”丘福拱手說道。
    “酒宴不急。”朱高煦擺了擺手。
    他牢記著朱岩在路上的囑咐,此刻必須展現出一位合格將帥的姿態。
    “本王奉父王之命,前來東昌助戰,如今戰況如何?還請丘將軍與諸位為我詳細道來。”
    他語氣嚴肅,直入主題,讓原本準備了一肚子客套話的丘福等人微微一愣。
    中軍大帳內,眾人重新落座。
    朱高煦當仁不讓地坐在主位,朱岩則安靜地站在他身後,宛如一個沒有感情的影子。
    丘福將目前麵臨的困境,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
    講到燕軍屢屢受挫、傷亡慘重時,這位沙場老將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絲無奈與疲憊。
    朱高煦聽得眉頭緊鎖,心情愈發沉重。
    他未曾料到,戰局竟已惡劣至此。
    就在帳內氣氛再次陷入沉寂之時,一個平靜的聲音突兀響起:“丘將軍,我能否看一看東昌城防以及我軍營盤的布防圖?”
    開口之人正是朱岩,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身上。
    丘福眉頭一皺,看著這個麵生的年輕人,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你是何人?軍機要圖,豈是你能隨意觀看的?”
    軍中等級森嚴,一個看似文弱書生的人竟敢在如此場合插話,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放肆!”朱高煦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怒視著丘福。
    “此乃本王的首席參軍朱岩,是父王親封的昭武將軍,他的話便是本王的話!”
    朱高煦的雷霆之怒,讓帳內所有將領心頭一顫。
    他們這才想起,眼前這位並非溫和的世子,而是那位在戰場上以勇猛和暴躁聞名的二皇子!
    丘福的老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身份,更沒想到高陽王會為了他,如此不給自己這個老將麵子。
    “來人,把圖拿來!”丘福壓著火氣,沉聲喝道。
    很快,一張巨大的沙盤被抬到了大帳中央。
    沙盤上,東昌城、護城河、燕軍大營,以及南軍的營寨都製作得惟妙惟肖。
    朱岩緩步走到沙盤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他。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凝視著。
    他的目光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掃過沙盤的每一個角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帳內的氣氛愈發詭異。
    那些將領們,從最初的不屑,到疑惑,再到一絲莫名的心悸。
    因為他們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眼神太過專注、太過可怕。
    那不像是在看一具沙盤,而像是一頭饑餓的猛獸,在審視自己的獵物,尋找著最致命的破綻。
    終於,朱岩伸出一根手指,落在了燕軍大營側後方,一處不起眼的小山坡上。
    “此地名為西風坡,距離我軍大營不足五裏,地勢雖不高,卻能俯瞰我軍糧草輜重所在的中軍後營。”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敢問將軍,此地可有重兵把守?”
    丘福一愣,下意識地答道:“西風坡地勢平緩,無險可守,且在我軍腹地,盛庸的主力皆在城下。”
    “斷無可能繞到我軍之後,故隻派了一哨遊騎,每日巡查。”
    朱岩聽完,沒有反駁,手指又移到了另一處,那是燕軍大營前的一片開闊地。
    “此處是我軍騎兵集結衝鋒之地,地勢平坦,一覽無餘,我軍每次衝鋒,是否都是從此處發動?”
    一名負責先鋒的將領點頭道:“正是,我軍騎兵甲於天下,正該以堂堂之陣,正麵破敵!”
    朱岩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那弧度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愚蠢。”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兩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了帳內所有將領的臉上!
    “你說什麽!”
    “豎子安敢辱我!”
    “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麽兵法!”
    帳內瞬間炸開了鍋,幾名脾氣火爆的將領當場就要拔刀。
    “都給本王住口!”朱高煦再次爆喝,他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帳內瞬間鴉雀無聲。
    他走到朱岩身邊,沉聲問道:“兄弟,怎麽說?”
    朱岩沒有理會那些憤怒的目光,他看著沙盤,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盛庸在東昌城下擺出鐵桶陣,看似要與我軍決一死戰,這本身便是一個巨大的誘餌。”
    “他以堅固的正麵防線,吸引我們全部的注意力和兵力,將我軍最精銳的騎兵,一次又一次地,消耗在這片毫無意義的血肉磨盤上。”
    “而他真正的殺招,根本不在這裏。”
    朱岩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了那個西風坡上!
    “他若派出一支奇兵,趁夜色奪下西風坡,居高臨下,以強弓硬弩,甚至火炮覆蓋我軍後營。”
    “屆時,我數十萬大軍的糧草輜重,將盡數暴露在敵人的打擊之下!糧草一失,軍心必亂。”
    “到那時,他再以主力正麵壓上,我軍不戰自潰!”
    此言一出,整個大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將領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他們被朱岩描繪出的那個,可怕場景嚇得渾身冰冷。
    他們隻想著如何攻破敵人的正麵,卻從未想過,自己的後背竟一直暴露在如此致命的威脅之下!
    丘福的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作為主帥,竟犯下如此致命的疏忽!若是真被敵人得逞,他萬死莫辭!
    “不可能,盛庸的主力都在城下,他哪來的奇兵?”一名將領兀自嘴硬,聲音卻已沒了底氣。
    “兵者,詭道也。”朱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誰告訴你,他的奇兵一定要從主力中分出?”
    “或許,那支奇兵早已像一條毒蛇,潛伏在東昌府境內,隻等著我們所有人都筋疲力盡時,再給我們致命一擊!”
    朱岩的話如同一記記重錘,敲碎了他們所有的僥幸。
    朱高煦聽得心驚肉跳,他看向朱岩,急切地問道:“兄弟,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朱岩抬起頭,環視著帳內那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臉,終於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他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傳我軍令。”
    “第一,即刻起,命大將張玉率本部精銳五千,秘密進駐西風坡,構築工事,設下埋伏。”
    “若有敵軍來犯,不必留情,就地全殲!”
    “第二,所有騎兵,不得再從正麵發動任何衝鋒,全軍轉入守勢,深溝高壘,不得與敵浪戰。”
    “第三,征調營中所有工匠,鐵匠、木匠、皮匠,一個不留,全部到我帳下聽令,三日之內,我給你們一件神器!”
    這三道命令,一道比一道驚人!
    讓戰功赫赫的大將張玉去守一個荒僻的小山坡?
    讓引以為傲的騎兵采取守勢?還有,所謂的神器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