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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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試探,還是蓄意為之?
若是無心之失,陳朝陽斷然不信。
宋亞文是何等人物?
省委第二書記,其政治敏感性和語言精度早已千錘百煉。
如此充滿舊衙門習氣的詞匯,絕無可能是無意間的口誤。
總不能是習慣成了自然?
這個念頭一閃,便被陳朝陽立刻摁滅。
他深知,到了這個層級,每一個用詞都是經過政治神經過濾的。
這更像是一種精妙、裹著糖衣的敲打。
潛台詞呼之欲出:你陳朝陽不是急著去軍隊嗎?不是要按自己的節奏來嗎?
好,我們依你。
但在地方這套體係裏,你工業廳長的身份,就意味著你要遵守這裏的規矩,甚至可能是某種潛規則。
你今天可以拒絕省委的宴請,那明天呢?你這“特殊人才”的架子,到底想擺多大?
一股極其強烈的興味夾雜著審視,取代了原本輕鬆的初至之感,在陳朝陽心中升騰而起。
他意識到,自己踏入的並非一片熱情洋溢、毫無保留的歡迎之地。
這片水潭,遠比預想的更深,更渾。
眼前的熱情歡迎與這猝不及防的“冷針”,構成了漢東省向他展示的第一張複雜麵孔,一麵是團結協作的革命同誌情誼,另一麵,則是盤根錯節、需要步步警惕的地方政治生態。
陳朝陽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微微繃緊了一瞬,那是一名頂尖戰術大師在遭遇意料之外卻頗具挑戰性的新對手時,本能流露出的專注與亢奮。
他本就是政工出身,這點鬼魅伎倆甚至圈套,讓他覺得可笑…
“哈哈哈~”現場短暫的沉默被陳朝陽朗聲的笑打破,他非但沒有顯露出絲毫被冒犯的慍怒,
反而上前半步,親熱地握住了宋亞文的手,用力地晃了晃,語氣真誠而熱切:
“宋書記,您這可是在批評我了啊!
‘召見’這兩個字,我可萬萬不敢當,這是舊衙門老爺才擺的譜兒,咱們講的是民主集中,是同誌式的商量和協作。”
他這話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在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不僅輕巧地將“召見”這個詞原封不動地扔了回去,還給它扣上了一頂“舊衙門習氣”的帽子,瞬間扭轉了話語的立場高低。
不等宋亞文回應,陳朝陽話鋒緊接著一轉,目光掃過王副廳長,最後落回宋亞文臉上,態度無比誠懇:
“王副廳長和工業廳的同誌們,是行家裏手,我初來乍到,正該是我主動上門去學習、去請教才對。
這樣,宋書記,明天上午,我準時到工業廳辦公室報到,當麵向王副廳長和廳裏的同誌們學習取經,也正好把工作交接了。
咱們新社會的幹部,不興擺架子,得腳踏實地,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宋亞文臉上的笑容瞬間有那麽一絲極細微的僵硬,雖然很快化開,但眼底掠過的一絲驚訝和審視卻沒逃過陳朝陽的眼睛。
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戰將反應如此之快,政治語言如此老辣,不僅輕鬆解套,反而將了一軍。
“哈哈,好,說得好!
朝陽同誌覺悟就是高,反對官僚主義,就得有這種主動勁頭!”
宋亞文反應極快,立刻順著台階下,笑容更加燦爛,仿佛剛才那個詞從未帶有任何別樣意味,
“就按你說的辦,王副廳長,回去通知下去,明天上午,迎接陳廳長……哦不,迎接朝陽同誌來廳裏指導工作!”
“是,宋書記,陳廳長!”王副廳長連忙應聲,腰杆不自覺地又挺直了幾分,態度愈發恭敬。
他顯然也捕捉到了兩位領導之間那無聲無息、卻令人心悸的短暫交鋒。
這絕非尋常的寒暄客套。
王正文心中暗凜。
一個是執掌省委日常的第二書記,一個是北平欽點、挾朝鮮赫赫戰功而來,軍政兩握的“過江猛龍”。
雙方這看似平淡的幾句話,其間的政治敏銳度與言語機鋒,遠非他平日所見的那些官場套路可比。
這才是真正高層次的較量,含金量十足,沒有半分虛頭巴腦。
這兩位,誰都不是易與之輩,更非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
自己先前那點因為主持廳務許久卻最終被空降廳長取代而產生的不快與小心思,在這無聲的驚雷麵前,瞬間顯得無比可笑和渺小,迅速被一種更為強烈的敬畏與謹慎所取代。
他的目光下意識、極其快速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始終麵帶微笑、卻未曾再多言的省委第三書記吳可民。
吳書記方才主動交托擔子的姿態很是誠懇,但此刻,他卻像一口古井,深不見底,讓人看不透他在這微妙的局麵中究竟持何種立場。
“這漢東官場的水,怕是要因為這位陳廳長的到來,掀起新的波瀾了……” 王正文心中驟然閃過這個念頭。
原有的平衡似乎被這柄從北方直插而來的“利劍”撬開了一道縫隙。
是緊跟這位背景深厚、作風強硬的新貴,還是繼續依附於宋書記的深厚根基,或是觀察吳書記等其他勢力的動向?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微妙的分水嶺上,一步踏錯,可能便是前程盡毀。
刹那間,王正文收斂了所有雜念,將姿態放得更低,心中已迅速做出了當前最穩妥的決定:
謹言慎行,絕對服從,先做好眼前的事,看清風向往哪邊吹再說。
這位新廳長,看來必須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小心應對了。
隨後,在組織部李部長的親自陪同下,陳朝陽高效地辦理了所有組織關係轉入手續,領取了省委常委的相關證件和文件。
整個過程流暢而鄭重,當他再次坐上吉普車時,懷中除了省委常委的文件,也多了一份工業廳的簡要情況匯編。
與幾位省委領導握手告別後,車輛駛離省委大院。
再次坐回吉普車,車門關上的瞬間,車內的空氣仿佛才驟然冷卻下來。
司機小心翼翼地問:“首長,現在去學院?”
“恩。”陳朝陽隻應了一個字,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麵色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