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怒極反笑

字數:4300   加入書籤

A+A-


    他語氣冰寒徹骨:“帶路。
    去你們家住的地方看看,讓我也學習學習,什麽叫‘與民同甘共苦’。”
    “陳書記,這……這恐怕不合適!這涉及個人生活……”趙誌剛聽到此處,心中慌張,聲音顫抖,更是臉無血色。
    “個人生活?”陳朝陽打斷他,
    “當你們掌管一縣財權,決定著無數鄉親口糧和烈士家屬撫恤的時候,就沒有純粹的‘個人生活’!帶路!”
    最後兩字,他聲調拔高,是絕對的命令,驚得張啟明和趙誌剛同時一顫,所有推諉的勇氣瞬間瓦解。
    很快車隊停在一處帶著明顯殖民風格的紅磚尖頂小樓前。
    獨立的院落,鐵藝圍欄,院內不是菜地,而是精心修剪的冬青和幾株月季。
    推開厚重木門,目光所及,打磨過的木地板光可鑒人,歐式沙發雖然皮質有些磨損,但寬大舒適,玻璃茶幾上擺著搪瓷果盤,牆角甚至立著一台明顯是舊物利用、但擦拭得很幹淨的留聲機。
    牆壁雪白,掛著幾幅印刷的風景畫。
    陳朝陽沉默地走著,手指拂過沙發光滑的扶手,目光掃過窗明幾淨的客廳。
    他什麽也沒說,但那越來越沉的臉色,越來越冷的眼神,比任何斥責都讓趙誌剛恐懼。
    “誌剛同誌,”陳朝陽終於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巨大的壓力,“這房子,原主是?”
    “是……是原來一個紗廠資本家的……沒收後,縣委……考慮到工作需要……”趙誌剛語無倫次。
    “工作需要?”陳朝陽點點頭,
    “確實需要。
    需要讓你時刻不忘,我們是從什麽樣的階級手裏取得勝利的。
    隻是不知道,你住在這裏,是時刻警醒自己,還是……樂不思蜀了?”
    趙誌剛腿一軟,差點癱倒。
    如果說趙誌剛的小洋樓還帶著點“利用舊物”的遮羞布,那麽張啟明的住所,則徹底撕掉了這層偽裝。
    這是一處規模不小的中式四合院,青磚灰瓦,飛簷鬥拱。
    穿過帶有精美磚雕的影壁,院內的景象讓所有隨行人員,包括農業局長李長河,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院子中央,赫然是一個人工開鑿的小池塘!
    池水還算清澈,幾尾肥碩的錦鯉悠閑地遊弋。
    池邊點綴著幾塊形態奇特的太湖石假山,旁邊甚至還移栽了幾株翠竹!
    “荒唐!”李長河忍不住低喝。
    陳朝陽在池塘邊站定,看著水中自己冷峻麵容的倒影,又看了看那幾尾色彩斑斕、無憂無慮的錦鯉。
    他想起了的是鄉村隻要不是夏種秋收,一日不過兩餐,而且多是稀粥………
    怒極不是狂暴,是真的反笑。
    “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院落裏回蕩,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諷和悲涼。
    “好……好得很啊,張啟明同誌!”
    他猛地轉身,目光劈在麵如死灰、被架著過來渾身篩糠的張啟明身上。
    “‘疑是民間疾苦聲’?張書記,你這裏風聲、水聲、魚躍聲,聲聲入耳,真是雅致,真是閑情逸致!”
    “我踏過了蘇北的鹽堿地,看到的是一片白茫,鄉親們碗裏能照見人影!
    我走訪了王家莊的烈屬,看到的是家徒四壁,老人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破襖,在春寒裏瑟瑟發抖啊!”
    他伸手指著那池塘假山,手指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可你呢?!在這片被鹽堿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土地上,在你治下的鄉親們還在為一口飽飯掙紮的時候,你竟然有心思,養錦鯉!
    張啟明,你告訴我,修這池子、買這魚的錢,是從哪個水利工程裏摳出來的?
    還是從哪筆教育經費裏擠出來的?或者……幹脆就是哪戶烈屬那遲遲發不下來的撫恤金?!”
    張啟明急忙上前:“陳書記,您聽我解釋,這院子也是沒收資本家的,我搬進來時就是這樣!
    這池塘、假山,都是原有的設施,我隻是……隻是維持原狀……”
    “維持原狀?”陳朝陽駐足,再次看著水中悠閑的錦鯉,“哦?啟明同誌很懂得生活嘛。”
    他再次轉身,目光如炬:
    “那我問你,這池子裏的水,多久換一次?”
    “這……”
    “大概……”
    “喂這些魚,一個月要多少糧?”
    “陳書記,這些小事……”
    “小事?”陳朝陽怒其墮落,“對你來說是小事,對連飯都吃不飽的鄉親們來說,這就是天大的事。”
    他大步走到張啟明麵前,一字一頓:
    “你口口聲聲說維持原狀,
    既然知道這是資本家的享樂窩,你為什麽不主動要求調換?
    反而心安理得地住進來,享受著這池魚之樂?”
    張啟明被問得啞口無言,
    “更不用說,”陳朝陽環視這個精致的院落,“維持這個院子需要多少開銷?
    修剪花木、清理池塘、喂養錦鯉……這些錢是從哪裏出的?
    是不是也‘統籌’到了辦公經費裏?”
    說罷,他麵對所有隨行幹部:
    “同誌們,最可怕的不是住在資本的舊宅裏,而是住久了,就把自己活成了新的老爺!
    當你們在這院子裏賞魚觀花的時候,可曾想過鄉親們連口幹淨水都喝不上?
    可曾想過烈屬同誌們還在為過冬的棉襖發愁?”
    “王小川!”
    “到!”王小川應聲上前,眼神銳利。
    “立刻通知省紀委、華東局工作組,同時請省軍區保衛部派人協助!
    將阜寧縣委張啟明、趙誌剛、財政局長錢友德,立即控製起來,隔離審查!
    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接觸他們!”
    “是!”
    陳朝陽看著麵如死灰的兩人,語氣森寒:“賬目混亂,專款挪用,撫恤拖欠,巧立名目發放補貼……這就是你們治理下的阜寧縣財政?!
    你們最好老老實實把問題交代清楚,這筆撫恤金,以及所有被你們‘統籌安排’掉的人民的血汗錢,到底去了哪裏!否則……”
    他沒有再說下去,這一刻,陳朝陽身上那股從朝鮮戰場帶回來、經曆過鐵血洗禮的殺伐之氣彌漫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院落,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查賬不僅查出了經濟問題,更揭開了一層懶政腐敗的遮羞布。
    處理完這突發的事件,陳朝陽站在這座帶著假山池塘的四合院門口,心中的怒火並未平息,反而化作了更深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