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丁偉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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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捷重重地點了點頭,看向陳朝陽的目光裏,充滿了敬佩,他一直十分重視有文化的人。
    陳朝陽重新走回講台,環視全場。
    “同誌們,我今天的課,不是要否定大家的過去。
    恰恰相反,我是希望,我們能一起站在過去輝煌戰績的肩膀上,看得更遠。”
    “我們學習現代合同戰術,不是為了拋棄‘亮劍精神’,而是為了讓我們的劍,更鋒利!
    讓我們的戰士,在未來的戰場上,能以更小的代價,奪取更大的勝利。”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在安靜的教室裏回蕩,也重重地敲在了每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心上。
    軍事學院高級指揮係的第一階段課程已近尾聲,白日裏關於現代戰術的激烈爭論雖歇,但思想的激蕩卻遠未停止。
    是夜,月朗星稀。
    陳朝陽在學院分配的一處小院書房內,正對著漢東省的工業布局圖勾畫,門外傳來了沉穩的敲門聲。
    “進來。”
    門被推開,露出丁偉那張帶著幾分思索和軍人特有爽朗的臉。
    “陳主任,還沒休息?叨擾一下,有幾個問題,白天課上沒琢磨透,心裏癢癢。”
    陳朝陽放下筆,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丁參謀長,歡迎之至。我正好也缺個聊天的伴兒。”
    他對丁偉此人,可謂神交已久。
    早在四五年,部隊從晉西北劃歸東北作戰序列時,丁偉的名字就頻頻傳入他耳中。
    此人是軍中少有的“矛盾體”,一方麵,打仗眼光毒辣,魄力十足,
    是個極善捕捉戰機的猛將,憑著實打實的軍功,從團長一路快速晉升至主力師師長;
    可另一方麵,他也是個出了名的“惹事精”,腦子裏點子多,膽子更是大得沒邊。
    在東北最艱苦的時期,他竟敢公然違反紀律,組織人手釀酒販賣,甚至一度沾染了當時嚴禁的大煙土倒賣。
    究其動機,倒並非為了個人享樂,而是為部隊籌措購買武器和給養的資金。
    但此事影響極壞,上麵震怒,本欲嚴懲。
    但念及他確係為公,且戰功卓著,加之老首長愛才心切,最終才高抬貴手,來了個“高拿輕放”,重重舉起,又輕輕落下。
    雖然沒有一擼到底,但也把他樹了個典型,狠狠敲打了一番。
    經此一遭,丁偉似乎“老實”了些,可那股子敢想敢幹的勁頭,全都用在了戰場上。
    他指揮的那個師,在東野是出了名的“尖刀”,戰鬥力強悍,作風硬朗。
    最輝煌的一戰,便是以一個師的兵力,硬生生衝垮了廖耀湘兵團的一個整軍,打得幹淨利落,讓“廖瞎子”吃了大虧,也讓他丁偉的名聲更加響亮。
    北平和平解放後,因其部隊紀律嚴明、戰鬥力強,被選中改建為北平衛戍部隊,肩負起保衛心髒的重任。
    而丁偉本人,也因其能力與忠誠,被任命為衛戍區參謀長。
    這個職位,既是對他過往戰功與能力的肯定,也意味著他必須收斂起戰場上的“野性”,開始學習如何作為一名守護者,進行更複雜、更需要縝密思維的防禦與保衛工作。
    他起身拿出茶葉罐,泡了兩杯濃茶。
    書房的燈光有些昏黃,映著兩張同樣堅毅而充滿思慮的臉龐。
    丁偉很自然地坐下,目光掃過書桌上攤開的地圖和各類文件,感歎道:
    “陳主任,這一天可真夠忙的,學院、省委兩頭跑。不像我們,現在就是個學員,腦子裏就裝著課堂那點事。”
    陳朝陽將茶杯推過去,笑道:“分工不同。
    你們現在係統學習,是為了將來能指揮更大的兵團。
    我這點地方工作,說到底,也是為了給你們將來要指揮的兵團,提供更堅實的後盾。”他這話說得誠懇。
    丁偉點點頭,隨即切入正題,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陳主任,今天你講的‘合成兵團在防禦作戰中的彈性與反擊’,我回來想了很久。
    不瞞你說,來學院前,我在北平衛戍區當參謀長,整天琢磨的就是‘防禦’二字。
    可衛戍區的防禦,是點狀的,是保衛心髒。
    我這心裏……卻總惦記著一條線,一條長得讓人心裏發慌的線。”
    他站起身,走到牆上那幅巨大的地圖前,手指重重地從雞冠頂部劃到西部,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咱們這北邊的國境線,太長了。
    現在,北邊那位是老大哥,是盟友。可我這心裏,就是不踏實!”
    他轉過身,看向陳朝陽,眼神銳利,帶著在東北戰場親眼見證過的冷意:
    “你在東北待過,我也在。
    你我都見過,莫斯科來的人是怎麽‘接收’鬼子留下的工廠的。
    那可不是接收,那是搶劫,機器拆走,圖紙燒掉,比鬼子掃蕩還幹淨,那股子蠻橫和貪婪,我丁偉忘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卻更顯沉重:“你想過沒有?如果有一天,這‘老大哥’翻臉了,他那聞名世界的‘鋼鐵洪流’,從這漫長的邊境線上任何一個方向衝過來……
    我們拿什麽擋?靠人海去填嗎?在朝鮮,咱們用血肉之軀對抗鋼鐵,那是沒辦法的辦法,是贏了,可贏得太慘。
    難道未來,我們還要讓子孫後代用同樣的方式去贏?”
    這番話,石破天驚。
    在此時普遍強調“兩邊友好”、“同屬陣營鐵板一塊”的氛圍下,
    丁偉能直言不諱地道出對北方潛在威脅的深度憂慮,不僅展現了他作為一名高級指揮員的戰略嗅覺和膽識,更透露出他內心深重的危機感。
    他來自保衛首都的崗位,思考的卻早已是國門之外的安危。
    陳朝陽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沒有絲毫驚訝,他早知道丁偉的這個想法,卻沒想到如此之早便已經有所意識。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地圖前,與丁偉並肩而立。
    “丁偉同誌,”陳朝陽的聲音,帶著穿透迷霧的力量,
    “你的憂慮,絕非杞人憂天。國家之間,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你能看到這一點,並且敢於說出來,這非常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