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0章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字數:6741   加入書籤

A+A-


    陸家小院的門,是被人用一種近乎踹裂的力道撞開的。
    “砰——!”
    一聲巨響,夾雜著風雨的呼嘯,讓原本就心神不寧的沈玉姝猛地從軟榻上驚坐起來。
    她抬眼望去,隻見陸寒琛如同一尊從地獄裏走出來的煞神,渾身濕透,泥水順著他玄色的勁裝下擺滴滴答答落在光潔的地磚上,暈開一團團汙濁的痕跡。
    他的臉,比窗外的天色還要陰沉,那雙素來銳利的鷹眸裏,此刻翻湧著的是驚濤駭浪般的屈辱與暴怒。
    “夫君?”沈玉姝心頭一跳,那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攥緊了她的心髒,但她仍強撐著笑意,提著裙擺迎了上去,聲音嬌柔得能掐出水來,“夫君回來了,事情……可還順利?外麵的雨這般大,你都淋濕了,我這就讓下人給你備……”
    “閉嘴!”
    陸寒琛猛地一揮手,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
    他眼中赤紅的血絲,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死死地罩住了沈玉姝。
    “順利?”他咀嚼著這兩個字,喉間發出一聲淬了冰的冷笑,那笑聲裏滿是自嘲與怨毒,“我倒想問問你,這就是你所謂的‘天賜良機’?這就是你夢裏神仙托的夢?!”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沈玉姝的心尖上,那股迫人的煞氣幾乎讓她窒息。
    “沈玉姝,你可真是我的好‘福星’啊!”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我帶著京畿衛的手令,浩浩蕩蕩地去了西山大營,結果呢?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嗎?!”
    沈玉姝疼得臉色發白,眼中蓄滿了淚水,惶然地搖著頭:“夫君……怎麽了?難道……難道守將不肯放糧?”
    “放糧?”陸寒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將她甩開,“糧倉裏連老鼠都餓死了,他拿什麽給我放?!五萬石軍糧,早在半個月前,就被人以北境急報為由,調得一幹二淨!”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沈玉姝腦中炸開。
    半個月前?!
    怎麽可能!
    前世這場大水,明明是他借軍糧賑災,一舉博得聖心與民望的開端啊!
    為什麽……為什麽會提前半個月……
    “是誰?是誰幹的?!”她失聲尖叫,聲音都變了調。
    “雲照!”陸寒琛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個名字,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臨江月的月主,裴晏清的走狗!半個月前,京城晴空萬裏,誰會想到今日的滔天大水?除非……除非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死死地盯著沈玉姝,眼神裏的審視與懷疑像刀子一樣,將她淩遲:“你告訴我,你的‘神仙托夢’,究竟是哪裏來的?為什麽偏偏把我引進了這個死局裏?!”
    沈玉姝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她引以為傲的重生優勢,在這一刻,被一股更強大、更神秘的力量碾得粉碎!
    她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卻原來,連棋盤的邊角都沒摸到!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拚命地搖頭,試圖為自己辯解,“夫君,你要信我!我怎麽會害你?一定是……一定是沈青凰!對!一定是她!她也……”
    “夠了!”陸寒琛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無力的辯解。此刻的他,滿心都是功敗垂成的憤怒與被當成傻子戲耍的屈辱,哪裏還聽得進這些。
    他隻知道,自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就在院內氣氛僵持到冰點之時,一個管事婆子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神色慌張又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
    “公子!夫人!外麵……外麵出事了!”
    沈玉姝正愁無法脫身,聞言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厲聲問道:“又出了什麽事?!”
    那婆子喘著粗氣道:“城東和城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幾家米糧鋪子,正在……正在低價售糧!說是隻要是受災的百姓,憑戶籍文書,每人都能買兩鬥平價米!現在全城的人都快瘋了,都往那邊湧呢!”
    “什麽?!”
    沈玉姝和陸寒琛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京中糧價已經炒到了天高,此刻竟然有人敢低價售糧?
    這不是跟滿京城的糧商和權貴作對嗎?
    但對沈玉姝而言,這卻是一個轉機!
    她眼珠一轉,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抹幹眼淚,急切地對陸寒琛道:“夫君!這是個機會!不管這糧是誰放的,我們都能利用!我們立刻也去,裝作是我們在暗中施粥放糧,將這份功勞攬過來!隻要操作得當,一樣能挽回聲望!”
    陸寒琛陰沉的臉色稍霽,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這確實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他冷冷地道:“查清楚,到底是誰的鋪子。”
    “是!”
    一個時辰後,派去打探消息的家丁回來了,臉色比死了爹娘還難看。
    沈玉姝正焦急地踱步,見狀立刻問道:“怎麽樣?查清楚了嗎?是哪家商戶如此不長眼,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攪局?”
    那家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在發抖:“回……回夫人……那幾家鋪子,小的去查了……鋪子的地契,都……都在國公府世子妃,沈青凰的名下!”
    “你說什麽?!”沈玉姝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家丁顫巍巍地補充道:“不……不僅如此,他們賣的每一袋米,那麻布口袋上,都用朱砂印著四個大字——”
    他頓了頓,仿佛那四個字有千斤重。
    “國公府……賑災!”
    “哐當——!”
    沈玉姝手邊的一隻粉彩纏枝蓮紋茶盞,被她狠狠掃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那清脆的碎裂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四分五裂,再也拚湊不起來。
    沈青凰!
    又是沈青凰!
    她不僅算計了軍糧庫,抽空了他們的釜底之薪,竟然還……還用這種方式,堂而皇之地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功勞!
    這根本就是陽謀!
    她眼睜睜地看著沈青凰在做“善事”,在收攏民心,在博取美名,可她能做什麽?
    去告訴百姓,國公府的賑災是假的?
    是別有用心?
    還是去阻止百姓買平價糧?
    無論是哪一種,她沈玉姝和陸寒琛,都會立刻被憤怒的民眾撕成碎片!
    “啊——!”
    沈玉姝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尖叫,臉上那張精心偽裝的柔弱麵具徹底崩裂,隻剩下嫉妒與怨毒交織的扭曲。
    她模仿沈青凰前世的軌跡,處處搶奪先機,結果卻畫虎不成反類犬!
    而沈青凰,卻用她想都想不到的雷霆手段,將她前世賴以成功的基石,一步步敲碎,然後用那些碎片,為自己鋪就了一條更璀璨的登天之路!
    陸寒琛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狀若瘋癲的沈玉姝,眼底的最後一絲溫情也化作了冰冷的厭棄。
    他再一次,因為這個女人的“先知”,而淪為了別人的踏腳石。
    ……
    國公府與外界的風雨飄搖不同,這裏依舊溫暖如春,一室靜謐。
    裴晏清正執著一把小小的銀剪,慢條斯理地修剪著一盆君子蘭的葉片。
    他的動作優雅而專注,仿佛手中是什麽絕世珍品。
    沈青凰坐在他對麵,膝上攤著一本賬冊,指尖劃過一筆筆支出的款項,神色淡然。
    “夫人。”裴晏清剪下一片微黃的葉子,頭也不抬,聲音裏卻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我聽說,陸家今天很熱鬧,摔碎了一套上好的粉彩茶盞呢。”
    他的臨江月,消息總是最快的。
    沈青凰翻過一頁賬冊,眼皮都未曾撩動一下,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天氣:“一套茶盞而已,她若是氣得狠了,把陸家掀了才好。”
    “嗬……”裴晏清低笑出聲,放下了銀剪。他抬起那雙瀲灩的桃花眼,深深地凝視著她,“夫人這招‘陽謀’,用得可是比我的‘陰謀’還要狠。分時段售糧,避免人群擁擠踩踏;每人限購兩鬥,杜絕富戶囤積居奇;最妙的,還是那麻袋上四個大字,簡直是……誅心之筆。”
    他緩緩踱步到她身邊,俯下身,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帶著一絲蠱惑的親昵:“沈玉姝自以為得了天機,想要開倉濟民,收攏人心。夫人卻讓她連開倉的機會都沒有,然後用她最想用的法子,將這天大的功勞和名望,穩穩地安在了國公府的頭上,安在了……你自己的頭上。”
    他看著她清麗冷冽的側臉,看著她纖長睫毛下那雙不起波瀾的鳳眸,隻覺得心頭一陣陣發癢。
    這個女人,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總能在他以為已經看透她時,展露出更驚人的、更吸引他的一麵。
    “她不是喜歡模仿我,喜歡搶我的東西麽?”沈青凰終於合上了賬冊,抬眸迎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倒映著他含笑的俊容。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鋒銳如刀的弧度。
    “那我就讓她好好看看,真正的好東西,她連邊都摸不著。我還要讓她親眼看著,她費盡心機想要的一切,是如何一點點回到我手裏的。這種隻能看、不能碰、還得拍手稱讚的感覺,想必……滋味不錯。”
    裴晏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輕輕將她鬢邊一縷散落的碎發攏到耳後,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她微涼的肌膚。
    “確實不錯。”他低聲呢喃,聲音繾綣而磁性,“夫人這步棋,一石三鳥。其一,解了京中燃眉之急,讓陛下和朝臣都承了我們國公府的情;其二,為國公府博得萬家生佛的美名,日後誰想動我們,都得掂量掂量百姓的唾沫星子;其三……”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將沈玉姝和陸寒琛,架在了火上烤。”
    沈青凰沒有躲開他的觸碰,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當然知道。
    國公府如今風頭正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但當這棵樹的根,深深紮進了萬千百姓的心裏時,再大的風,也輕易吹不倒了。
    她要的,從來不隻是一時的報複,而是長久的、堅不可摧的安穩。
    “這還不夠。”沈青凰的視線轉向窗外,看著那被雨水衝刷得愈發青翠的芭蕉葉,鳳眸中一片深寒,“民心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我讓他們聽了這滿城的讚譽,接下來,自然也要讓他們嚐嚐,被這同一批人……恨入骨髓的滋味。”
    “哦?”裴晏清來了興致,他索性在她身側坐下,執起她的手,放在掌心細細把玩,“夫人還有後招?”
    “魚餌已經撒下,魚兒也已經圍了過來。”沈青凰任由他握著,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接下來,自然是要告訴它們,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她抽回手,從一旁的匣子裏取出一枚小小的、刻著“鳳鳴閣”字樣的令牌,遞到裴晏清麵前。
    “世子,該讓你的人,去散播一些……‘流言’了。”
    裴晏清看著那枚令牌,再看看她眼中那抹狡黠而冰冷的寒光,嘴角的笑意愈發縱容而寵溺。
    他的夫人,總是能給他帶來驚喜。
    “好。”他接過令牌,反手又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十指相扣,聲音裏是斬釘截鐵的承諾,“都聽你的。”
    窗外,雨勢漸歇。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京城的上空,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