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防大於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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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鄭重地躬身一揖,“多謝百將提點,李沐……明白了。”
他不敢賭,也不能賭,在這位即將橫掃六合的戰神麵前,任何一絲自作聰明,都可能招來滅頂之災。
李沐不再耽擱,翻身上了一匹備好的輔馬,在那名傳令兵銳利的審視下一言不發,策馬跟上。
李沐原以為,自己至少要在帳外等上大半個時辰。
然而,現實卻狠狠地顛覆了他的預想。
“醫吏李沐,到!”
傳令兵的聲音剛落,帳門前兩名鐵塔般的衛兵便交叉戈矛,沉聲盤問,但在驗過令箭後,其中一人竟直接掀開了厚重的簾幕,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麽快?
李沐的心猛地一跳,壓下心中的驚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並不合體的吏袍,深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光線驟然一暗,一股混雜著皮革、青銅與濃鬱殺伐之氣的味道撲麵而來。
帳內空間極大,數十名身披鎧甲、氣勢彪悍的將軍分列兩側,他們的目光如淬了火的刀子,齊刷刷地釘在了李沐身上。
而在帥帳上手,一張虎皮大椅上,端坐著一位須發半百、麵容清臒的老者。
他並未穿戴沉重的甲胄,隻是一身尋常的玄色深衣,他的身上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氣場,巍峨、厚重,不怒自威。
王翦!
無需任何人介紹,李沐便知道,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物。
“奴……末將李沐,參見上將軍!”
李沐快步上前,在距離王翦五步之遙的地方,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大禮。
帳內一片死寂,隻聽得到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良久,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帶一絲情緒:“你,就是那個解了楚人閻王令的醫吏?”
李沐維持著跪姿,頭也不敢抬,聲音沉穩地回稟:“回上將軍,非末將之能,末將所用之法,乃九死一生之險法,純屬僥幸功成。”
王翦那雙鷹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帳下眾將臉上的輕慢也悄然收斂了幾分,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險法?”王翦的語氣依舊平淡,“說來聽聽,你那刺絡放血之術,是何道理?”
“諾。”李沐定了定神,開始了他精心編織的理論,“末將以為,楚人淬毒,集百草百蟲之穢,歹毒異常,此毒入血,隨氣血流轉,頃刻便可遍行周身,若以湯藥灌之,藥力經由脾胃吸收,再入血脈,其勢已緩,遠不及毒素蔓延之速,無異於杯水車薪。”
他的聲音清晰而富有條理,在這寂靜的大帳內回響。
“故而,當用雷霆之法。毒既在血中,便將毒血引出體外!此為泄。”
“餘下三成餘毒,已深入肌理,若任其內侵,神仙難救,故而,當以雄黃、烈醋此等至陽至剛之物,封堵傷口內外,以陽克陰,以剛克穢。此為堵!”
“泄、堵之後,人體氣血大虧,邪風易侵。此時,再輔以甘草等固本培元之湯藥,穩其心神,固其元氣。此為補!”
“泄、堵、補,三法並用,環環相扣,或可爭得一線生機。然此法對時機、對眼力、對施針之人的手法要求甚高,稍有不慎,便是加速其亡,即便是末將,亦無十足把握,不敢言必成。”
一番話說完,帳內已是一片倒吸冷氣之聲。
眾將皆是沙場宿將,對醫道雖不精通,卻也聽得明白。
李沐這番泄、堵、補的理論,聽起來聞所未聞,卻又似乎暗合某種天地至理,邏輯清晰,絕非胡言亂語。
王翦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動容。他緩緩點頭,目光如炬:“言之有理。”
他話鋒一轉:“軍中將士,多有風寒水泄之症,看似小恙,卻綿延不絕,耗人精力,損我軍力,對此,你有何看法?”
李沐的心髒狂跳,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
他毫不猶豫地抬起頭,目光第一次與王翦對視,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回上將軍,末將以為,此症看似小恙,實為大患!究其根源,四字而已——病從口入!”
“哦?”王翦眉毛一挑。
李沐的聲音陡然拔高:“其一,飲生水,食未熟之物,水土中穢物入腹,此為病源!其二,營中雜亂,糞便處理不當,蚊蠅滋生,叮咬傳毒,此為病媒!其三,士卒受傷,傷口處置不善,泥土穢物入體,膿瘡腐爛,亦可引發高熱水泄,此為病根!”
“故而,末將以為,治此症,當以防大於治!當推行潔食、淨水、清創、隔離四法!”
“何為四法?”一名性急的將軍忍不住出聲。
“凡入口之食,必使其熟透!凡入口之水,必使其煮沸!此為潔食淨水!凡軍士創口,必以沸水或烈酒清洗,剔除腐肉,再以幹淨麻布包紮,此為清創!凡染病之士卒,當設獨立病坊,與健壯者隔開,其用具、糞尿皆獨立處置,待痊癒後再歸建,此為隔離!”
石破天驚!
整個帥帳,瞬間炸開了鍋!
“什麽?喝水要煮開了喝?”
“這……聞所未聞!軍中數十萬人,如何能一一煮沸?”
“隔離?把生病的弟兄單獨關起來?這豈不是讓他們等死?”
然而,王翦的眼中,卻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他猛地一拍扶手,從虎皮大椅上站了起來,帳內的喧嘩戛然而止。
“妙!甚妙!”
他死死地盯著李沐,仿佛要將這個年輕人看穿,“防大於治……好一個防大於治!”
他就能判斷出,這四法若真能推行,對大軍戰力的保存,其意義將遠勝於破解什麽閻王令。
“來人!”王翦聲如洪鍾。
一名親衛立刻上前。
王翦從腰間解下一塊雕刻著猛虎圖騰的青銅符節,猛地擲在親衛的托盤上!
“持我符節,傳我將令!”
“自即日起,擢升醫吏李沐為中軍主醫,南征大營之內,所有醫工、方士,皆聽其號令,所有藥材、布匹,皆憑此符節調取,有違令者,斬!”
王翦的目光再次鎖定李沐,聲音冷冽如冰:“李沐,我不看你此戰救活多少人,我隻看一件事——此戰結束,我軍非戰之損,比之過往,能少幾成!若是不減反增,或是毫無寸功,休怪本將軍的軍法無情!”
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壓迫感讓李沐幾乎窒息。
“你,可敢接令?!”
狂喜,難以抑製的狂喜如同岩漿般在李沐的胸中奔湧!
軍中主醫,節製所有醫工,任意調動藥材!
這……這簡直是一步登天!
他強行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再次重重叩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嘶吼。
“末將李沐,敢立軍令狀!”
“必不負上將軍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