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司的署衙，比太仆寺更加幽深、古老。
    正堂之上，端坐著一個枯瘦的老者。
    他須發皆白，身穿一身沒有任何紋飾的玄色長袍，整個人仿佛與身後的黑暗融為一體。
    他便是當朝太卜，許至。
    李沐三人進來後，許至並未起身，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陸賈與張弛，在這位太卜麵前，也收斂了所有的官威，躬身行禮，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壓抑的沉默，在廳堂內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許至那雙緊閉的眼睛，才緩緩睜開。
    他的目光落在李沐身上，沒有審視，沒有探究，隻有一種純粹的觀看。
    李沐隻覺自己在那目光下，無所遁形。
    曆史神醫係統的界麵在他腦海中瘋狂閃爍，卻給不出任何應對之法。
    許至終於動了。
    他枯瘦的手，從案上拿起一片早已準備好的龜甲。
    那龜甲色澤深沉，布滿了細密的紋路，不知是何等神龜所留。
    他又拿起一把青銅小刀，望向李沐。
    “生辰八字。”
    李沐心頭一跳。
    他哪知道這具身體的生辰八字？
    電光火石之間，他隻能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報了上去。
    許至不置可否，隻是依言，用那青銅小刀，在那龜甲之上，緩緩刻下了那串數字。
    刀尖劃過龜甲，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死寂的大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刻完，他將龜甲高高舉起，置於一旁早已燒得通紅的炭火之上，口中開始念念有詞。
    那不是秦言，也不是任何一種李沐聽過的語言。
    那是一種古老、晦澀的音節。
    龜甲在烈火的炙烤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道、兩道、三道……
    清晰的裂紋，在龜甲之上迅速蔓延，構成了一幅玄奧而詭異的圖譜！
    許至猛地將龜甲從火中抽出，雙目死死地盯著上麵的裂紋，那渾濁的眼珠裏，第一次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如何？”
    陸賈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的顫抖。
    許至沒有立刻回答。
    他那布滿皺紋的臉，第一次出現了人性化的情緒——那是極致的震驚，與深深的困惑。
    “奇……奇哉……”
    許至的聲音，不再是古井無波，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此子之卦相……貴不可言！”
    他猛然抬頭，目光如炬，掃過在場所有人。
    “卦呈龍虎交匯之象，本是吞食天地、裂土封疆的王侯之命！”
    此言一出，陸賈與張弛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王侯之命？！
    一個奴籍出身的小子？
    “但是！”
    許至話鋒一轉，讓兩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指著龜甲正中的一道裂紋，那道裂紋，與周圍所有的紋路都格格不入，是……憑空出現，硬生生將那龍虎之象從中斬斷！
    “但這龍虎核心，卻有這一道天痕！”
    “此痕……不屬五行，不入八卦，無根無源，無始無終……仿佛……仿佛是天外之物，硬生生嵌入此方天地！”
    許至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他顫抖著舉起龜甲。
    “老夫行卜六十載，閱盡王公貴胄、販夫走卒之命格，從未見過！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命數！”
    陸賈的心髒狂跳不止，他追問道：“那……這究竟是吉是凶？”
    許至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回到李沐身上，那眼神中，已帶上了一絲敬畏。
    他緩緩放下龜甲，一字一頓，如同宣判。
    “此子，非池中之物！”
    “其來曆……已非凡人可測，乃天命所歸，應運而生！”
    轟！
    所有的疑問，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
    為何一個奴隸會懂那般精妙的醫術？
    為何三軍將士能在他手中起死回生？
    原來……這一切，皆是天意！
    陸賈望向李沐的眼神，瞬間變了。
    從審視，變成了凝重，甚至帶上了一絲……忌憚。
    ……
    李沐渾渾噩噩地走出太卜寺，鹹陽城正午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直到此刻，他那顆懸在半空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裏。
    他活下來了！
    不但活下來了，還被安上了一個天命之人的離奇身份！
    他立刻在心中狂喊。
    “係統！我的身份，他們真的看不出來？那個老神棍說的天外之物……”
    冰冷的機械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宿主的穿越行為，已觸動此方世界底層規則，故而在命理卜算中會呈現為異常天痕。此為規則顯現，非人力可窺破，請宿主放心，無人可以知曉你的真實來曆。
    李沐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原來如此。
    這個天命的身份，竟然是世界規則給他打的補丁！
    回到渭水畔的軍營，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劉柏梁和張鵬立刻圍了上來。
    “李主醫！怎麽樣？那幫酸儒沒為難你吧？”張鵬的大嗓門嚷嚷著，一臉的緊張。
    李沐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幾天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沒事，一切順利。”
    他輕描淡寫地將過程一筆帶過。
    “陸太仆和張院令，隻是詳細問了問軍中防疫的細節罷了。”
    劉柏梁察言觀色，見李沐神情輕鬆，不似作偽，這才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焦灼的等待，又過了兩日。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封賞之事要拖到大軍解散之時，一騎快馬，手持王令，自鹹陽城門飛馳而來，直入中軍大帳！
    半個時辰後，王翦的親衛，再次出現在李沐的營帳前，這一次，他的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喜色！
    “李沐聽封！”
    中軍大帳前，所有人都被召集起來。
    那名宣令的中涓，站在高台之上，展開了那卷沉甸甸的王令。
    “王詔：楚降吏李沐，於伐楚之役，獻防疫之策，救三軍於危難，功績卓著，智勇過人！其術近乎道，其心懷天下！朕心甚慰！”
    “特詔：擢李沐入太醫署，任藥丞之職！賜爵大夫！另，賜鹹陽府邸一處，金百鎰，絹百匹！以彰其功！”
    劉柏梁和張鵬更是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藥丞！那可是太醫署的實權官職！
    爵至大夫！那可是官爵分途的起點，從此便脫離了卒，進入了吏的階層，可以擔任百石以下的小官了！
    還有府邸！有黃金！
    這……這對於一個不久前還是奴籍的人來說，簡直是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