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惡意滿滿的笑容，讓人有些不安。
    “你沒有感覺到不舒服嗎？”
    看著李誌成拿著急救包出來，我問道。
    李誌成揉著腰：“就是腰疼，不知道怎麽了，直不起來，可能扭傷了？”
    我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
    “你爹媽在你背上壓著你，所以你直不起腰了。”
    “哐當！”
    李誌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煞白。
    “你，你說什麽？”
    我聳聳肩，沒有回答第二次。
    取出棉簽和碘伏小心地給小桐傷口消毒。
    “疼的話告訴姐姐。”
    可這看上去膽小怕生的孩子，愣是忍著一聲不吭。
    我脫掉了他的外套，看到他胳膊的瞬間，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細小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新傷疊舊傷，縱橫交錯。
    掐的，打的，還有煙頭燙的。
    “畜生。”
    我手稍微一重，低聲怒罵。
    對自己親兒子都下這麽重的手。
    這完全是虐待兒童罪。
    小桐抿著唇不說話，似乎早就習慣了這些傷痕。
    “小桐，他怎麽能這麽對你？”李誌成暫時拋開了恐懼，盯著小桐的傷，又是內疚，又是憤怒，還有很多別的情緒。
    小桐完全沒有理會李誌成的意思。
    小家夥眼中，甚至藏著一絲對李誌成的恨意。
    我默默給小桐處理好傷口，小桐已經慢慢睡過去了。
    將人放在床上後，我回到堂屋。
    他依舊彎著腰，幾乎要匍匐在地上去的模樣。
    看上去格外淒慘。
    “你父母為什麽這麽對你？”
    “大概，因為這是我欠他們的。”
    李誌成滿臉痛苦。
    兩個老人死死壓著他，沒有離開的意思。
    “那年，他們東拚西湊，將姐姐都賣了，給了我十萬去還債，我在他們麵前跪著發誓，我不會再賭了。”
    “可是......我不甘心，我想著一個人運氣不會一直差吧？我沒忍住，又賭了。”
    “老天就是與我作對，我逢賭必輸！他們沒辦法，他們就我這個兒子，隻能想方設法湊錢，給我還債。”
    “沒過幾年，我欠了50萬。我跑到外地去躲著不敢回家，要債的就上門打砸，要我爸媽給錢，家裏能被搬走的都搬了。還是不夠......後來，我姐姐被打死，有部分原因就是，她補貼了我爸媽一些錢。”
    “他們選擇私了，也是為了給我錢還債。”
    李誌成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磕頭。
    “我對不起我爸媽，我也對不起我的姐姐。”
    牆上的遺像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
    “再後來，錢還是不夠，我爸媽就想著買份保險，他們想騙保......吃毒菌子，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可是失敗了，保險不認，我在外地躲債，二叔給我打電話說他們死了，我沒臉回來，也不敢回來，怕被村裏人指指點點，也怕被要債的人抓住。”
    李誌成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姐姐的葬禮我沒回來。爸媽的葬禮我也沒有回來，是二叔一手操辦的，之後國家大力打擊非法借貸，我很幸運，那些網貸公司都被打了，錢我也不用還了。但我還是不敢回來，不敢麵對他們......”
    他在懺悔。
    牆上的遺像，目光直勾勾看著自己的兒子，漸漸露出了哭相。
    我也靜靜看著李誌成。
    他將自己的父母活活吸幹了血。
    最後甚至連父母的葬禮都不敢回來。
    花了姐姐用命換來的帶血的錢，卻連姐姐的孩子也不管不顧。
    所以，他們都恨他。
    他們要他回來。
    那天晚上的夢，那一家人坐在桌前整整齊齊。
    何嚐不是昭示著，他們要帶著他一起走呢？
    他們從李誌成的背上下來了，那被黏在一起的身體，慢慢地分開，變成了一對夫妻。
    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
    他們溫柔地撫摸他的臉，他的脖子......
    手漸漸握緊他的脖子。
    他們的目光是那麽慈愛......
    “額......”
    李誌成瞳孔一凸，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看到了。
    一左一右，他的父母那張青白的臉。
    哇哇地吐著黑水。
    因為他們是吃菌子中毒死的，所以死後一直在吐黑水。
    “不要，不要殺我......爸媽，我，額.....我錯了......”
    他的脖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肺部的空氣被清空。
    他呼吸不了。
    他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父母要帶著他一起離開。
    李誌成驚恐的瞳孔轉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白.....救，救我......”
    此時李誌成就跪在堂屋正中間，麵對著父母的遺像。
    直播中可以看到，他的身側，兩個身形佝僂，麵目慘白猙獰的老人，正掐著他的脖子，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朝我伸出手，指尖顫抖，充滿了不甘。
    他，他還不想死。
    他......他錯了。
    直播間的網友看到這一幕，又是恐懼，心中又是一陣複雜。
    就像此刻的我一樣。
    父母被他吸血而死，帶有怨念很正常。
    但是，要我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我眼前就此逝去，對我的衝擊也太大了。
    我想，我什麽都做不了。
    李誌成隻能自救。
    “李誌成，或許，你真心的懺悔能求得他們的原諒。”
    我說道。
    這對父母很有意思。
    吸著女兒的血，兒子又吸著他們的血。
    死後又被女兒壓製得死死的。
    無形中好像一個輪回一般。
    他們畏懼女兒，怨恨兒子。
    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沒搞清楚，姐姐為什麽要李誌成回老家？
    似乎姐姐並未對李誌成露出殺意。
    難道是因為......
    我看向了小桐所在的房間。
    那......李誌成就不能死！
    李誌成聽了我的話，匍匐在地上，重重地磕頭。
    “爸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好好做人，每年都會回來看望你們的。”
    “你們想想小桐，他那麽小，一直被李武軍虐待，我要活著，我要幫姐姐照顧小桐......他在這世上，沒有人真心愛他了。”
    李誌成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額頭在地上磕出了血，糊得滿臉都是。
    聞言，那兩雙掐著他脖子的黑手陡然間一鬆，就連他們的神色都稍微有了變化。
    有用。
    李誌成也感覺到了。
    “爸媽，兒子知道從前的我不是個東西！是個爛人，是我害死了你們！求你們再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再犯錯。我要帶走小桐，好好地將小桐撫養成人。”
    “你們想想姐姐......我們所有人都對不起姐姐。”
    “嗚嗚嗚~”
    有陰風吹到了堂屋裏。
    像厲鬼的低泣。
    轉眼間，那一左一右的老人消失不見了。
    李誌成身上的壓力陡然一輕，呼吸也恢複了通暢。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末了，手握著拳頭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捶打。
    “啪啪啪！！”
    接著發瘋似的給了自己好幾個大逼兜。
    “我是垃圾，我是爛人，我真不是個東西，嗚嗚。”
    李誌成痛哭流涕。
    我歎了口氣，沒有打擾他。
    隻是關了直播，又進去看了看熟睡的小桐。
    望著他身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我暗暗下了決心，得讓李武軍付出代價。
    我慶幸我身上的血還是熱的。
    也慶幸我還有少年時衝動。
    如果這個社會連一個孩子都保護不了，那這個社會一定是病了。
    他的媽媽沒有被保護，那我至少不能讓他再深陷泥潭。
    我輕輕摸了摸小桐瘦小蒼白的臉。
    “晚安。”
    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
    翌日。
    一大早二叔就來看望小桐了。
    “對不起，二爺爺沒有保護好你。”
    小桐拉著我的手躲在我身後。
    二叔無奈。
    這孩子從小怕生，每次見了人都躲著，導致他與這孩子接觸得也少。
    “二叔，我有話對你說。”
    我表情略微嚴肅。
    “你說。”二叔正色。
    我清了清嗓子，看著二叔的臉色。
    “二叔，你相信世上有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