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那個年代。
    更不懂這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
    隻是聽聞那時車馬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卻不曾想，我能親眼看到。
    這得是多深的執念和感情？
    將死掉的妻子變成紙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甚至為了達成目的，不惜與惡魔交易，獻祭全村人的性命。
    愛是偉大的，感人的。
    但行為卻是自私的，也是愚蠢的。
    沒有人應該為另一個人獻出生命。
    我聽了之後，默然片刻。
    “那您有沒有想過，趕屍人不會成功？抑或他就算成功了，也不會信守承諾，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麽？而那時，全村人都死了，您也時日無多，最後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用。”
    “還賠上了那麽多人的性命，培養出一個絕世邪物。”
    “你會成為罪人。”
    我越說，語氣越發的犀利和嚴肅。
    哪怕眼前是一個時日無多的老人，我也無法讓自己的語氣柔和起來。
    外公的情緒有些激動起來。
    他發出劇烈的嗆咳，像是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
    他瞪著我，抬起腐爛的手指指著我。
    “不會的，我不介意成為罪人。小愛的外婆也不會介意的。”
    直到此刻，這位固執的老人撕下了之前和善的麵具，露出猙獰恐怖的一麵。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不過是想讓發妻不要那麽早走。
    他不過是想要信守年輕時立下的誓言，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這是多麽美的一段佳話？
    世人怎麽可能說他是罪人，世人隻會讚譽他的深情不是嗎？
    “誰說我不會在意呢？”
    忽然，門邊的紙人姥姥開口。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了過去。
    隻見紙人姥姥慢慢走進來，臉上兩團腮紅有些暗沉。
    隻是那嘴巴依舊鮮紅。
    她抬起自己糊著桑皮紙的胳膊。
    “變成這樣做，真的好嗎？不是人，也不是鬼，如幽靈一樣存在。”
    外公盯著紙人姥姥沒有吭聲。
    紙人姥姥再看向他，接著說：“還有你，你知道你此刻的樣子多麽恐怖嗎？渾身爛掉，沒有一塊好肉，已經找不出從前的半點模樣。”
    “我們在小愛麵前，變成了這般醜陋，扭曲的樣子，往後的幾十年，小愛的記憶中，記住的都是我們此刻的模樣。老陳，你真的覺得，你做對了嗎？你問過我的意見嗎？我想這樣活著嗎？”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為什麽，你要有那麽深的執念？人力去和自然規律對抗，將我們都變得麵目全非。”
    紙人發出嗚嗚嗚的悲泣聲。
    聽上去像壞掉的風箱。
    怪異沙啞且難聽。
    但其中的傷心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外公張嘴無言。
    他很想說點什麽來反駁姥姥。
    可是，他不知道說什麽。
    因為他做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是為了自己的妻子。
    可偏偏，他做了這麽多，換來的是妻子的怨恨和不理解。
    一時間，他呼哧呼哧的，好像隨時都要撅過去。
    “你......你......我都是為了你，為了那個誓言，為什麽你不懂？誰人都可以不理解我，唯獨你不可以。”
    “淑華。”
    他想要探起上半身，卻因為身體爛了，完全坐不起來。
    隻能雙手不斷顫抖，盯著紙人姥姥的眼神，越來越失望。
    誰都能說，他的發妻怎麽能這麽說他呢？
    他做這一切是為了誰？
    “可你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這樣活著呢？那麽現在我告訴你我不願意。”
    紙人姥姥一字一句的說道。
    外公像是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如同死屍一般癱在了床上，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姥姥給他的打擊太大了。
    “我是為......為了你......為，為什麽？”
    他不能理解。
    我看外公這樣，也知道他沒有力氣再說下去了。
    說實話，外公還能活幾天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我輕輕關上門。
    “事情就是你們所猜測的那樣，一切都成了這樣，沒辦法了。”
    姥姥道。
    “他進來了，我們便再也插不了手了，隻能拚盡全力將你們送走，可是你們怎麽不聽話，明知這裏危險，還要回來？”
    紙人姥姥語氣之中滿是恨鐵不成鋼。
    他們將我們送走，確實是為了我們好。
    “姥姥，不能眼睜睜看著那麽多人死於非命。”
    小愛說道。
    “沒有辦法了，人已經引了進來，你外公現在這樣，已經付出了該有的代價，至於身後那些虛名......哎......不重要了。”
    姥姥那張扁平的臉盯著我們。
    聲音越發地冷了下去。
    我和小愛麵麵相覷。
    “不，你們是沒有辦法，但是屋裏躺著那個有辦法。”
    我指了指門後。
    “他？”
    姥姥語氣上揚，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或許吧，可現在，那孩子還是太年輕了，他一個人，怎麽可能對付那個男人？”
    她並不看好我們。
    “好了，去休息吧。”
    她催促著我們趕緊去休息。
    對這裏來說，白天還是比較安全的。
    隻是，正如馮宇玄說的，三天內解決不了這件事，那麽不光全村人會死，我們三個也會死。
    等我們回房間後，姥姥一個人又踏著夜色出去了。
    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一直到第二天，紙人姥姥都不見蹤影。
    樓上，外公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小愛跪在床前哭了很久。
    我和蘇醒的馮宇玄，站在門口一直看著小愛哭。
    並沒有上前安慰。
    人有時候是需要宣泄的。
    外人的安慰並沒有用。
    等到小愛哭夠了以後，我才將其扶起來。
    “小愛，節哀，姥姥沒有回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小愛擦幹眼淚，點點頭。
    外公的遺體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家裏並沒有棺材，小愛馬上打電話訂了棺材，準備葬禮。
    而我和尚還有些虛弱的馮宇玄，也幫著處理一些瑣事。
    然後點了樓上現成的鞭炮。
    鞭炮一響，基本上就是告知村裏人家裏有人過世了。
    白天這個村子至少是正常的。
    很快就有村民趕來。
    在農村，鄰裏之間就算偶爾有什麽矛盾，也並不耽誤大家相互幫助。
    誰家有事，吆喝一聲就全來了。
    所以很快，姥姥家小院就聚集了一堆村民。
    得知外公死了，大家唏噓一陣，卻又露出一種意料之中的表情。
    “老陳自從老伴去世之後，便一病不起，其實，撐了這麽久，其實也是難為他了啊。”
    有村民感歎。
    聽這話，確實，對於姥姥的去世大家都知道。
    隻是陰差陽錯之下，我們一開始認為去世的是外公。
    “小愛啊，你也別太傷心了，節哀順變，他們老兩口也算是團聚了。”
    大家夥兒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小愛。
    小愛身上已經套上了白布和麻繩。
    見這裏人很多，暫時也用不上我們，我和馮宇玄對視了一眼，默默走出了院子。
    “走吧，正好人都在這裏，村裏其他地方人不多，正好去探查一下，總要弄清楚紙人姥姥去哪裏了。”
    馮宇玄捂著胸口再次咳嗽了幾聲。
    “嗯。”
    我也是這樣想的。
    平時人多眼雜。
    今日大家都來了小愛姥姥家裏，人反而少了。
    趕屍人藏在村裏，始終是個禍患。
    而我有種預感，或許找到了紙人姥姥，能得到趕屍人的蹤跡。
    我倆沿著村裏小路慢慢的走。
    路上看到的村民不多，倒是看到了不少小孩子。
    這些孩子額頭上都一大塊紅腫的傷口，但是大家臉上都沒有什麽異樣。
    似乎對於這傷，壓根不在意。
    下意識地忽略了。
    正常中，又透露著些許的不正常。
    馮宇玄搖搖頭。
    “若是他們真的清醒了，就會意識到額上的傷的恐怖，而非現在這樣毫無察覺。”
    這恰恰證明了，危險並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