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黃沙萬裏,亦可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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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螢方才在前廳那乖巧有禮的模樣,不僅讓桃溪得以留下來隨身伺候,還讓蘇建榮有了體麵,沒了顧忌。
    容氏看出外甥女心中有了主意,趁著她送自己出府,問道:“你這丫頭,在琢磨什麽呢?”
    蘇螢自知瞞不過姨母,不過,在開口前,她還是反問道:“姨母,何不先說說您的打算?”
    姨母輕輕巧巧便迫使林氏不得不將良籍文書雙手奉上,可隻是瞧了一眼,便不再多看,顯然心中已有盤算。
    容氏見外甥女這副機靈模樣,不由點了點她的腦袋,笑道:“你這個丫頭!”
    “蘇建榮能讓林梅芬平安無事十餘年,可見該走的門路都走通了。那文書不過是個障眼法,瞧不出什麽來。不過,”
    蘇螢原本有些失落,見容氏話鋒一轉,眼睛又亮了起來。
    容氏見狀,心頭那股鬱氣也淡了幾分,繼續道:“不過,我倒是從那文書中瞧出些蹊蹺來。屏風後那個登徒子,就是你先前同我說的,林氏的那個表弟?
    “你可知,這個表弟,到底是姨家親眷,還是舅家親眷?”
    蘇螢搖頭表示不知,不解姨母為何如此詢問。
    隻見容氏冷笑道:“文書上寫著林梅芬的母親姓李,如果他是姨家親眷,倒還說得通,可若是舅舅家的,這個魏姓,倒是耐人尋味了。”
    “若查文書,就必須通過官府,況且這文書至少也有十餘年了,查起來確有難度。可若要查這個表弟是真是假,倒是簡單不少。”
    經姨母這麽一說,蘇螢認真回想,好像這個魏亮,還真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她在蘇府的兩年,除了這個所謂的表舅時常進出蘇府,這林氏似乎就沒有旁的親眷。
    “姨母,這個魏亮是該好好查一查!”
    見外甥女也覺得蹊蹺,容氏心中更是篤定幾分。
    自己的盤算已讓外甥女知曉,該輪到她問了。
    “你呢,你又為何要留下?”
    “我想找一個幫助過我的丫鬟。”
    蘇螢收起笑意,眉宇間多了一分擔憂:“姨母,還記得我同你說的那名在漿洗房做事的丫頭嗎?她知曉我的身份後,又替我做了不少事情,也是因為她,才使林氏與蘇建榮的盤算落了空。”
    “我當時走得急,也不知這些時日她好不好?”
    因無人知曉她與小草的親近,走之前,林氏雖指桑罵槐、語帶譏諷,卻怎麽也套不出她是如何將消息傳到書院的。
    她打算夜裏去找一找小草,隻盼小草平安無事。
    也不知怎的,蘇螢發覺,自己院子裏的仆婦和丫頭比從前聽話許多。雖說桃溪特意擺出挑剔模樣,對著她們頤指氣使,可不該那麽容易,便讓從前懈怠偷懶的她們心生畏懼。
    不過,此刻不是思量這些的時候,她要去同小草見一見,或許見到她了,就能知曉發生何事。
    換了一身舊衣,桃溪將人都支出去,蘇螢得以趁人不備去了漿洗房。
    夏夜的漿洗房內,潮氣沉沉。炭火熨鬥壓在布料上,時不時發出滋滋的響聲,一股悶熱撲麵而來。
    她喚了幾聲小草,來人卻是個目力不清的老婦。
    老婦眯著眼打量她一番,嘴裏忙叨著:“姑娘您這時辰來得不對,髒衣裳還沒洗,淨衣裳也沒熨完,您是新來的吧?”
    蘇螢忙上前半步,低聲道:“嬤嬤好,您猜得沒錯,我是府裏新來的。不過我不是來收衣裳的,是來找人的。”
    “找人?怎麽跑到漿洗房來找?”老婦手裏還握著炭火熨鬥,邊說邊將衣襟壓平。
    蘇螢順著話茬笑了笑:“我進府前有個同鄉,她有個妹子就在這兒做事,我初來乍到,想認認老鄉,以後在府裏也有個照應。”
    老婦恍然,將熨鬥倒放在一旁,轉過身來:“你說的是那個叫小草的丫頭吧?”
    “是,就是她,嬤嬤可知她調往何處?”
    “唉,可憐的丫頭。”老婦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前陣子太太身邊的王媽媽來了,說是太太的衣裳少了條金鏈子,偏巧在小草床邊翻出來。是真是假我也不曉得,反正那天晚上她就被領走了,說是賣了。你讓她家人趕緊托人去找,再晚幾日,就真的不知去向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蘇螢心口驟然一緊。
    什麽衣裳少了條金鏈子,自己屋裏不找,偏偏就去漿洗房搜小草的屋子,這分明就是蓄意的栽贓陷害。
    老婦一句快去托人找,讓向來沉穩的蘇螢一時也沒了把握。她強行壓下心頭的焦躁,道了聲謝後,便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
    桃溪見她神色凝重,不敢多言,隻伺候她換了衣裳後,便輕輕掩上了門。
    蘇螢坐下,靜靜想著對策,思緒卻像亂麻般纏在一起。
    她站起身,想打開窗子透一透氣,目光不經意地一掃,落在之前換衣時放在案上的錦袋與那青灰色香囊掛墜上。
    在船上的那幾日,她日日數著春闈的日子,如今想來,表兄應已回府,正靜候放榜了吧?
    登船前,他說過,他會來接她。若此刻他在身旁,這府裏的局麵,或許能多幾分從容。
    她緩緩伸手,將錦袋裏他為她刻的青田石印章取了出來,原本隻是想握著它,讓自己靜下來,卻意外摸到袋底似乎還有一片薄物。
    她微微一愣,取出印章,果然從襯底抽出一張折得極小的紙。
    紙上是一行蒼勁有力的瘦金體:
    黃沙萬裏,亦可生花。
    自知蘇螢偏愛瘦金字體後,杜衡便常用此體寫字。尤其是那段日子,兩人並肩翻閱地誌、查看邸報,寫了不少關於北地的文章,自然也包括寫給席西嶽的那篇策文。
    她很喜歡看他的字,尤其是那與自己筆鋒收勢全然不同的力量,這是二人在書案前獨有的趣致。
    記得那日,她翻到地誌上描繪北地冬末春初黃沙漫天的景象,不由問他:“黃沙萬裏,是否寸草無生?”
    他笑看著她,眼底滿是柔和:“黃沙萬裏,亦可生花。”
    原來,他早知此次樂清之行未必順遂,於是寫下這八個字,隻盼在他不在身邊時,她仍能安然自持,守到花開的那一刻。
    煩躁的心緒終於得到一絲清明,眼下,她除了對蘇府一無所知的桃溪,根本沒有其他幫手。哪怕再著急,也隻能在明日,借口去給外祖父母請安,與姨母互通有無。
    心思一定,她終於吐出鬱積於胸的悶氣,雙眼望向空中高懸的明月。
    可就在這時,隻聽得門前咚咚作響,桃溪焦急之聲傳來:“小姐,太太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