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走,上山看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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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都城東的安邑坊,臨近熱鬧繁華的東市,也是國都城的黃金地段,房價高自然不用多說,住在這裏的都是達官顯貴。
但,就連尊貴的皇後都忍受產傷三十年,達官顯貴們也一樣。
綿長的鍾鼓聲已經停止一段時間,準時準點到達宮門外、卻被通知暫停早朝的文武百官們,又潮水一般地各回各家。
一時間,把半個國都城擠得滿滿當當。
這個消息當然由打小跟著潤和帝身旁、忠心耿耿的內侍官明鏡通知,並對文武百官保證,陛下的身體雖然孱弱但精神尚可,恢複早朝會另行通知。
其實,皇後和明鏡心裏都沒底,這隻是拖延之術,畢竟,隻要再撐些日子,太子就可以下山回到國都城。
保住潤和帝這麵大旗不倒,總能削弱山雨欲來的勢頭。
現在最重要的是,保證國都城能平穩度過這段時間,就是大功一件。
魏璋吃完胡餅,想拿手帕紙擦手,紙就在袖子裏,卻沒能拿出來,拿出手帕若無其事地擦了擦嘴。
大郢造紙工業很不發達,紙張不說金貴也是得來不易,若是被老人家看到拿紙擦嘴,無論如何都會被盯著念上許多日,搞不好還會告到京兆府或永樂宮去。
魏璋自帶隱藏身份,連魏家家主都不知道,隻有魏勉知道一些,可即使這樣,仍然有不少眼睛盯著魏家找茬。
魏璋翻身上馬,帶著昆侖奴北風,進了安邑坊,停在了名門望族的盧家大宅前麵。
盧家家主是正三品太常卿盧澹,家中人丁興旺,子孫多有功名,家中女子也都嫁得不錯,源自範陽盧氏,是實打實的貴族。
魏璋主仆一人下馬,昆侖奴北風牽馬,立刻引來許多人的注視。
北風行禮:“郎君,我們沒準備拜貼,這樣進去會被趕出來的。(”
≈ldo;?(”
魏璋心裏很清楚,太子和潤和帝都在山上,早朝肯定會被明鏡通知取消,注定盧澹撲空,也知道他很快就會回來。
在卡點方麵,魏璋很有天賦,畢竟當年春闈時連睡三日不醒,也是需要謀劃的。
正在這時,上早朝撲空的盧澹騎馬回家,不動聲色地望著大排長隊的門口,打算從側門回家,卻眼尖地看到了人高馬大的昆侖奴北風,以及很少在國都城出現的魏璋。
好巧不巧的,魏璋忽然扭頭,剛好與盧澹對上視線,直接揮了揮手裏的a4紙。
盧澹的眼睛一亮,向魏璋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驚動這樣的大排長龍,去側門好好說。
魏璋手裏拿的是潤和帝的親筆信,何等尊貴重要,哪有從側門進的道理?再次揮了揮a4紙,直指正門。
盧澹雖然瞧不上魏璋,但這
 兩年隱約覺得此人不簡單,
於是翻身下馬,
牽馬走到魏璋麵前,看到a4紙上的字跡和潤和帝的簽名,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怎麽能?”
魏璋很無奈一搓紙頁,讓盧澹看清下麵:“陛下口諭,當麵交付,轉身就走。”
盧澹雙手接過,恭敬行禮,直至魏璋與北風被馬車擋住視線,再一轉身,自己已經被遞拜貼的人團團圍住,真是頭大如鬥。
等他好不容易脫身回到盧家書房,仔細看完潤和帝的親筆信,捧著信直奔內院,在盧宅最安靜、采光和環境最好的屋子裏,住著盧澹的父親盧申,今年七十一歲高齡。
盧申曾是太子太傅,過了六十年歲偶而眩暈,一發作就天暈地轉;六十五歲慢慢加重,一走動就吐得死去活來。
為此,盧澹請了不少名醫,但效果有效,如果盧申有心事或者勞累,頭疼起來又暈又吐,到最近,如果能有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不吐不暈,都恨不得要放爆竹慶祝。
去年底,尤其是被過年的爆竹、驅儺大遊行的鑼鼓聲和歌聲大吵一通後,盧申就下不了床了,吃什麽都要吐掉大半。
短短三個月時間,就瘦了不少,實打實的“老來瘦”。
今天,盧申好不容易慢慢起床,在婢女的服侍下坐起身,沒有眩暈,隻覺得腦袋裏有那麽一點點地不舒服,緊接著就被盧澹匆匆的腳步給吵到了。
所以,當盧澹興衝衝地進屋,就被盧申淩利的視線逼得退到屋外:“兒盧澹見過阿耶。”
盧申撫著嗡嗡作響的頭,感覺這日複一日地過,實在生不如死,但子女孝順,盧家也算得上是和睦之家,就這樣自我了斷實在說不過去。
良久,盧申開口,聲音微弱:“何事?”
盧澹把潤和帝的親筆信恭敬地遞到阿耶麵前,還貼心地遞了琉璃鏡過去:“陛下的親筆信。”
其實,除去通篇的關切問候之語,重點就是“老臣們,走,上山看病去!”
盧申是將“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貫徹一生的,見到潤和帝的親筆信,內心的激動益於言表,便掙紮著要起身行拜首禮,努力掙紮片刻,連床都下不去,立刻淚流滿麵。
盧澹看著忍不住鼻子發酸,急忙扶住盧申:“阿耶,兒立刻收拾行裝,讓大管家送您上飛來峰去。”連陛下都說飛來醫館的醫術精湛,那還有什麽好懷疑的?
再說了,聽永樂宮傳出的確切消息,皇後和太子的身體也在上山以後得到了極好的治療,現在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按盧申的想法,不如一死了之;或者幹脆就在這屋子裏待到老死,再也不要出門。但潤和帝這樣說,那就算坐馬車暈死吐死,也是要上山一試的。
盧澹忽然發現,a4紙頁的左下角故意折疊,裏麵裝了兩枚極小的白色之物,卷起的角落寫了標注,上馬車前服用;若是暈吐厲害,可以加服一粒。
這是魏璋把書信給鄭院長看過,鄭院長讓藥房按照書信的內容加的藥物,保證病人們能平安
上山,
免得節外生枝。
魏璋當時對鄭院長和藥房的醫仙們,
又多了不少敬佩,他們為病人考慮周全的程度,真的可比“父母心”。
盧澹欣喜若狂,趕緊吩咐大管家收拾行裝,然後在盧申下床更衣的時候,讓婢女取來一盞白開水,將一粒小白圓形的藥和水服下。
因為a4紙背麵有寫,飛來醫館隻收米麵糧油當診費,所以盧家還從自家的大糧庫裏往外搬,裝了好幾車牛車。
盧家馬車牛車隊出行的動靜,驚動了左鄰右舍,盧澹有親筆信,自然據實相告,兩刻鍾不到,傳遍了整個安邑坊。
……
魏璋送出第一封親筆信後,和北風一起直奔宣平坊趙家,與盧家不同,趙家“門可羅雀”。
趙家的左鄰右舍門口,各有各的熱鬧,隻有趙家大門緊閉。
深秋時節,趙家家主趙國公趙旭,在宮中茶會時,與人爭辯,當場口吐鮮血,嚇壞眾人;以至於別家歡天喜地過新年,趙家卻在報喪之間反複橫跳。
趙家也是枝繁葉茂的大家,子女們的參差卻成為國都城的奇觀,好的非常好,但壽數都不長,沒一個能活過五十;壞的非常壞,也有判了流刑,卻活得很好。
大郢有守喪的習俗,家中耶娘去世要守喪三年,這個習俗對於官宦之家的影響非常大,不管身在高位還是低位,都要放下手中事務離開。
三年以後,官職能不能保住,一看能力,一看運氣。
如果真的是陛下肱股之臣,那麽就有“奪喪”的可能,但國都城乃至大郢,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機率微乎其微。
因此,如果趙國公一命嗚呼,趙家這根最粗的梁柱倒塌,家道中落是必然的。
趙家子女為了治好趙國公不遺餘力,可是能請的名醫都請了,藥方開了不少,但效果卻讓人失望。
趙國公的吐血好一陣壞一陣,卻沒有緩解康複的趨勢,整個人臉色蠟黃。
又因為趙國公在朝堂之上,向來耿直,尤其“對事不對人”,對於渴望利益捆綁的官宦之家,這樣的人其實不值得結交。
趙國公今年七十一歲,國都城的高門大戶去探望過一兩次表達關心以後,就再也無人上門。畢竟,他這歲數加上吐血之症,死也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尤其是他家可以交結的都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爛泥,沒有任何利益可圖。
可偏偏許多人不知道,自始至終,最支持潤和帝立太子和保太子的就是趙國公。
魏璋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當然知道潤和帝有什麽打算,所以選擇直接敲門。
緊閉的大門敲了許久,才緩緩打開一條縫,門房冷冷地盯著魏璋:“何事?”
魏璋拿著潤和帝的親筆信,厲聲喝道:“命你家管事的出來說話!”
門房瞥了魏璋一眼:“喲,這不是閑散魏七郎君嗎?今兒刮什麽風,能把你刮到趙家來?”
魏璋不由分說推門進去,把追在後麵大喊“放肆”的門房甩得老遠
,憑著多年積累的經驗,找到主屋時,就看到趙國公的子女們愁眉不展地圍在床邊。
一路進來,見到的仆從數量比盧家少了許多,這個家衰敗得太厲害。
趙國公躺在床榻上,麵容枯槁,看起來比潤和帝還要慘。
直到魏璋推門而入,趙國公的子女們才木木地看著他,甚至沒人喝斥他“放肆。”
魏璋一眼瞥去,得,大樹還沒倒呢,猢猻們已經傻了。
反倒是一名比魏璋矮半個頭的青澀少年,以家主之勢走來:“你是何人,怎敢擅闖趙家?”
魏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趙家隻剩你一個清醒明白,吾是城北魏家魏七郎君,今日特上門送陛下的親筆信!”
這話一出,趙家跪著的人這才驚動起來。
少年行禮時優雅得體,隱約透著主心骨的氣勢。
魏璋給了親筆信就算任務完成,轉身就走,畢竟陛下隻是讓自己跑腿,並沒說讓他們一定上山,反正圍在這裏的趙家人,沒有一個看完親筆信有收拾行裝的意思。
魏璋一路走到趙家大門,卻發現少年跟了出來:“魏七郎君,請留步。”
魏璋回頭:“何事?”
少年拿著潤和帝的親筆信:“米麵糧油要籌備多少?有沒有時限?”
魏璋的記憶力非常好,把飛來醫館的價目表背得爛熟於心,當看到少年質地略差、明顯舊了的衣裳,立刻明白:“這需要上山以後才知道。”
少年有些著急:“魏七郎君,太子殿下和皇後殿下在醫館的米麵糧油籌了多少?”
“飛來醫館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你阿翁的病情與別人不同,不能按太子殿下和皇後殿下的花費來算。總之,先……哎,你的鼻子怎麽回事?”
魏璋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少年的鼻子裏緩緩淌出幾縷鮮血,趕緊遞了帕子過去。
“去年秋天開始的,我也不知道,”少年接了帕子,認真致謝,“魏七郎君,奴一定會將阿翁送上山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趙家的大門。
魏璋望著再次緊閉的趙家大門,輕聲說:“嗯,我信了。”
昆侖奴北風向來心直口快,在魏璋數年如一日的教育下,總算知道說人壞話要在背後,要小聲說,絕對不能大聲讓人聽見。
上了馬以後,北風問:“郎君,趙家不會連送病人上山的馬車都沒有吧?”
魏璋無奈地看了北風一眼,行吧,至少知道說話小聲了:“何以見得?”
北風掰著手指說:“這裏所有的烏頭門,趙家的最破,外牆有些鬆散,大門上的漆裂了……郎君,奴是不是觀察入微?”
魏璋立刻誇他:“北風又變聰明了。”
北風是聽不出反諷、陰陽話和含沙射影的,喜滋滋地替魏璋開道,順便問:“郎君,下一家去哪兒?”
魏璋在心裏歎氣,但也很難說自己沒有樂在其中,畢竟周遭爾虞我詐、明槍暗箭,有這樣一塊傻憨憨的肉盾,哦,不,有兩大一小三
塊傻肉盾,
還是很讓人放心的。
北風沒聽到回答,
又認真地揣測了一番,問:“郎君,下一家還是高門大戶嗎?”
魏璋看了一眼a4紙:“不,去城北的延祚坊。”
北風勒緊疆繩:“郎君,是靠近明德門的延祚坊嗎?”郎君說過,就算要送急信,哪怕是白天都要繞遠、不能去延祚坊,那裏是國都城最不安全的地方。
魏璋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一樁事情,把剩下的a4紙交到北風手中:“這些都給你送,夜禁前,你帶著餅兒南風和馬車在明德門內等候,等不到就回家去。”
“郎君,你一個人怎麽行?”北風在延祚坊生活過半個月,知道國都城繁華似錦的另一麵。
魏璋特別淡定:“天黑前一定要把所有信送到,我一個人才安全。”
北風除了跑得快就是聽話,掉轉馬頭就走了,送信最重要。
魏璋半路停住,換了匹幹瘦的駑馬,又換了身破爛衣裳,蓬頭垢麵,臉和手都塗了灰塵,讓人一眼分不清這是一堆破布還是人。
如果北風跟著進來,他那個紮眼的樣子,改扮以後更加紮眼,怎麽也低調不了。
改扮得萬無一失,魏璋一勒馬韁徑直向著延祚坊馳去,經過坊門的瞬間,腦海裏已經布了無數個局,相較於其他坊的幹淨整潔,這裏用汙水橫流來形容,那是冤枉汙水。
國都城多次整肅街坊,都沒人能把延祚坊清理幹淨,是因為前頭清後頭扔,沒完沒了。
而魏璋手中的親筆信,是給生活在延祚坊、已經離開大理寺多年的老仵作焦柴的。
算起來,這人今年四十一,一雙眼睛極為有神,不論是何等模樣的屍體,都能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驗完,是公認的出色仵作,後來因為循私作偽證,被奪了仵作資格,搬到這裏。
魏璋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一身酒味兒,連眼睛都被眼屎糊住的樣子,完全融入延祚坊的人群裏,但也正因為太融入。
剛進坊一十米,就被這裏的地頭蛇攔住要過路費。
魏璋心不甘情不願地、摸了全身湊夠過路費,又向前三十米,又被要了走坊費。
好不容易找到焦柴的破屋子時,看到他剛被人揍完,像條死狗一樣躺在汙穢裏。
魏璋拿起一個大麻袋,把焦柴裝進去,掛在馬背上,掉轉馬頭就看到自己被人圍住了,不慌不忙地露出微笑,隨手撒出一把又一把銅錢。
一時間圍堵的人就被撿錢的人衝散,魏璋趁機背了焦柴踩著坊牆上堆積的物品,翻牆而出,逃之夭夭。
留下一群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人,更加氣憤難當地打人撒氣。
魏璋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了國都城內還算可靠的閭閻醫工,給焦柴全身上了夾板綁住,喂了吊命的藥丸,換了穩當的馬車,在夜禁關城門的瞬間,與北風匯合,一起上山。
北風在鼻子裏塞了兩根布條,趕著馬車的時候,仍然被車內怪味兒薰得吃不消,邊問:“郎君,就這樣送上山嗎?”
“不怕薰著飛來醫館的醫仙們嗎?(”
≈lip;≈lip;
≈ldo;?(”
拿著陛下給的親筆信,第一封送到盧家,第一封送到宣平坊的趙家,第三封送到長興坊的王家……
不多不少,九封親筆信。(因為魏璋完美的改扮,送到延祚坊的那封信無人知曉。)
有些世家幹脆借著與魏家或近或遠的關係,直接登門拜訪,希望套出些蛛絲馬跡。
結果卻讓他們大跌眼鏡,魏家家主魏琮甚至不知道魏璋在哪裏,更別提魏璋送信的事情。
來訪的客人們,有些還是長輩,或是比較親切的人,魏琮也不能就這樣幹瞪眼,隻能找來魏珩等兄弟詢問。
結果還是一樣,大家都不知道魏璋回國都城,態度嘛,也非常微妙;畢竟在魏家,魏璋也是不招人待見的。
啊這……
但魏琮畢竟是八麵玲瓏的家主,打探不到魏璋的消息,但稍微泄露一些太子殿下身體正在康複的消息,當然這也是太子授意太子妃的。
這下,世家們在高門大戶的家裏炸開了鍋,飛來醫館的醫術竟然如此了得?想來,潤和帝這樣照顧老臣是有原因的。
更重要的是,傳聞病得要死的潤和帝,還能寫出如此蒼勁有力的筆跡,這傳聞根本不能信!
隻是九封書信,潤和帝就輕鬆壓住了國都城內蠢蠢欲動的多方勢力。
整整一晚的無眠思索,高門大戶們命令家仆們收拾行囊,不論陛下是不是寫信邀請,都把自家久治不愈的病人,挑最嚴重的病人送上山去。
消息被風吹遍國都城的每個角落,販夫走卒、平民商賈也收拾了米麵糧油,為自家病人尋找治愈的機會。
走,上山看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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