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青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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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一關,宋婧杉就直接進了浴室。
    洗過澡後,開窗通風收拾一地狼藉的功夫,她在地上發現一顆藍寶石袖扣。
    色澤剔透,圍了圈鑽石點綴。
    這麽奢華閃亮的東西,她的前男友們要麽用不起,要麽覺得太高調不會用。
    隻能是路聿青的。
    下午進門的時候,他有點太著急。
    絲綢襯衫是被強行拽開的,袖扣可能是被門後的掛鉤刮掉的。
    當時路聿青好奇地看著生鏽的掛鉤,還吐槽了句:
    “都什麽年代了,居然還有人用這玩意兒。”
    “那咋了,我老家現在還有人燒柴火灶點煤油燈,你真沒見過世麵。”
    宋婧杉當即就回嗆了他好幾句。
    她有時候覺得,女媧造人時,太過優待路聿青這批人。
    多少年了,不僅皮囊經得起歲月曆練。
    財富也是。
    十八歲之前靠背景稱王稱霸的路聿青,十八歲之後依然能靠才華混得風生水起。
    不像她的人生,試錯率極低,還處處是阻礙。
    宋婧杉拍了張照片,打字:
    【你的袖扣落我這裏了。】
    剛準備發送,她又記起剛加上路聿青的那個下午,他朋友圈第一條還是和前女友的合照,附圖文字還挺甜:
    【未婚妻送的,好看。】
    這人浪蕩人間慣了,年初剛找了個家世相當,剛滿二十二歲的小姑娘訂婚。
    年中就直接分了手。
    宋婧杉和路聿青重逢後見得第一麵,就是小姑娘在他們能源峰會的展台前,哭哭啼啼,拉著路聿青的袖口,說既然拿了她的一血,就該對她負責,不然她就去死。
    大庭廣眾下,路聿青直接給她指了條明路:
    “左轉走到頭,電梯直達天台,跳之前別往下看,我怕你反悔。”
    事情一度鬧到媒體。
    沒過半小時,熱搜就被撤了。
    有這種能力背景的男人不缺這顆袖扣。
    即便它再華麗,再討喜。
    還有更好的袖扣等著。
    刪除對話框的文字,宋婧杉趕緊起身開窗通風,又打開空氣淨化機,噴了點香水。
    兒子已經十四周歲,光聞氣味都能猜到這小房子裏發生過什麽。
    【怎麽還沒回家?平時打球不是五點就結束了?】
    對話框從路聿青轉到兒子宋暮丞,宋婧杉臉上的表情也變慈愛了。
    她十九歲就休學懷孕生子,從那以後,人生飛速改道。
    宋婧杉一直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
    她從小就異於常人的優秀,學生時代成績穩居第一,保送進了全國第一的大學。
    開學遇到路聿青,談了一年轟轟烈烈的戀愛,後來又和路聿青的室友江承柏未婚先孕。
    初戀少不更事。
    和江承柏結婚後,那段長達十年的婚姻,對她而言,才算是完整且寶貴的經曆。
    宋婧杉起初不喜歡江承柏,生下宋暮丞以後,開始逐漸接納江承柏。
    江承柏對她極好,知道她好強,主動放棄事業以家庭為重,讓她在職場裏摸爬滾打。
    十年如一日,從沒對她大聲說過一句話,珍惜得不得了。
    而路聿青,三句話不對付,就要開口嗆人。
    江承柏的去世無異於晴天霹靂。
    宋婧杉的生活一度失去意義,抑鬱至生活不能自理。
    看到十歲的兒子學著父親那樣,做飯、洗衣、照顧她的身體,宋婧杉咬咬牙,又強逼著自己振作起來,挨過喪夫之痛。
    轉眼江承柏已經去世五年,宋婧杉換了好幾任男朋友,始終沒人比得過他。
    “媽,凍餃子在冰箱冷凍第二層,你餓了先吃,臨時有個比賽,我要晚一個小時回家。”
    消息發過去不到十分鍾,宋暮丞就打了電話過來。
    這套學區房附近的公園有幾個免費籃球場。
    常年有學生打球。
    都是青春期,鋒芒正盛的少年常常因為場子發生爭執,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就是比一場。
    打野球難免遇到手段下作的。
    以前江承柏就被人踮腳傷過,怕宋婧杉擔心,沒告訴她具體原因。
    現在宋暮丞也學得有模有樣。
    “好,你注意安全。”
    宋婧杉又提醒兩句,掛了電話。
    男孩子總是要成長,她不想限製兒子太多。
    黑色路虎緩緩停入公園停車場。
    下車前,路聿青又看了次手機。
    宋婧杉還是一個字都沒發。
    下意識擺弄袖口,空蕩蕩得。
    路聿青記起自己那枚刻意留在她家的袖扣,嗤笑一聲。
    他自嘲自己還像當年那個毛頭小子。
    多少年了啊,還是被宋婧杉玩弄於鼓掌。
    那年大學入學,他開著大G剛進校園,不到三百米就被一輛奧拓給追尾了。
    奧拓上坐著的,就是去學校看宋婧杉的姑媽。
    他差點把人告得傾家蕩產。
    到最後宋婧杉出現在校長辦公室,路聿青立刻就同意調解了。
    他嗆人的話也從“車等於我老婆,你們懂什麽”,變成了“賠我個老婆也行”。
    出乎意料的是,簽下調解書後,宋婧杉私下問路聿青:
    “路聿青,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絕頂聰明,從小被人追求,第一時間就看透路聿青的心思,眼裏全是狡黠。
    路聿青鬼使神差地提了兩個要求:
    “老婆等於賣身又賣感情,想抵債的話,你得好好考慮。”
    路聿青看向比賽已經進行到白熱化的球場。
    場上局勢不算分明,雙方難分伯仲。
    他的堂弟路之舟一邊防控,一邊不停地給隊友打著手勢。
    白色籃球背心貼著風浪,盡顯少年銳利。
    路聿青倚著車門點了支煙,看他們比賽。
    當年喜歡上宋婧杉,他也就比路之舟大了兩三歲而已。
    時間過得真快。
    轉眼他和宋婧杉已經分手十五年零七個月。
    宋暮丞今年十四周歲。
    中間差了一年零七個月。
    十月懷胎,宋暮丞提前一個月早產。
    而路聿青和宋婧杉戀愛九個月。
    也就是說,分手第一個月,宋婧杉就無縫銜接,和江承柏上了床。
    這和出軌有什麽區別?
    宋、慕、承。
    大可不必給小孩取這種深情告白的名字。
    顯得他們夫妻多坦蕩,多恩愛似的。
    當然,路聿青本人的名字也不怎麽好。
    路、聿、青。
    命中注定帶點綠。
    七嘴八舌的討論聲打斷了路聿青的思緒。
    不遠處的球場上發生爭執。
    路之舟被人推了一下。
    路聿青收起手機,雙手抄兜,左腳白色板鞋踩在車底盤,斜斜倚著車門在旁遠觀。
    杏色刺繡絲質襯衫領口微微垂落,露出他鎖骨附近的紅色牙印。
    活脫脫遊戲人間的浪子。
    旁邊走過來的年輕小女生們是路之舟的同學,專門來看他們球隊打球。
    嘰嘰喳喳討論:
    “怎麽了這是?好像要打起來。”
    “這場子本來是路之舟和宋暮丞他們球隊一直占著,有人來踢館,也沒打贏過。今天偏偏來了個厲害的,手段髒,3v3,踮腳踩得另一個隊友剛才直接被急救車拉走了。現在其他替補慫了,不敢上,就僵在那兒了。”
    “畢竟都是學生,誰敢惹黃毛啊,萬一哪天放學被拖出去打,都找不到人。”
    忽然幾聲驚呼打斷了討論聲:
    “臥槽臥槽臥槽,這會兒上場的那個哥哥是誰?”
    “我知道!是路之舟的堂哥,之前給他開家長會我見過!太他媽帥了!!穿西裝板鞋都能打得這麽好唉~”
    緊接著,周圍觀賽的人將目光匯聚到球場上。
    鎖定緊抓全場視線的路聿青:
    他個子很高,但五官極為精致,連鼻頭上那顆小巧的痣也充滿矜貴。
    杏色綢緞襯衫貼著風浪滾,幾次跳躍,勾手遠投,都能隱約看到他的勁瘦腰肌輪廓。
    有路聿青上場,雙方攻勢逐漸分明。
    比分差距拉開。
    鬧事的幾個黃毛又想故技重施。
    路聿青給路之舟比了個手勢。
    雙方心領神會。
    起跳,假投,截胡,最後路聿青側身一撞。
    欲踮腳的黃毛反被製衡,直接彈出幾米遠。
    正中觀眾的下懷。
    初三的小女生們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毫不吝惜熱切的呼喊。
    路聿青抱著玩的心態,蹲下來看了看黃毛的腳踝。
    “這怎麽也得躺小半年了啊。”他聲音帶著幾分慵懶,
    “要不是看你年紀小,高低再教你玩玩。”
    場子散得不太幹脆。
    小女生圍過來的有點多。
    昔日路之舟的粉絲團人數銳減,十幾歲的小姑娘,爭相要加路聿青的微信。
    路聿青沒不良癖好,冷著臉拒絕幾個,過來湊熱鬧的人才徹底散掉。
    路之舟給堂哥遞了水和毛巾,手機“叮叮叮”作響。
    他滑開手機,罵了句:
    “大爺的,那女孩兒脫我粉籍就算了,怎麽還回踩呢?哥,你以後別來搶我風頭了。”
    手機屏幕上的消息顯示:
    【路之舟,我不追你了,把你哥介紹給我吧,你哥比你還帥啊!】
    路之舟把手機往路聿青眼前伸。
    “滾蛋!”
    路聿青懶得理他,擰開水,蹙眉將就著把手洗了洗。
    他潔癖嚴重,剛那球摸起來就黏。
    一瓶水用完,跟前又多了包消毒濕巾。
    路聿青尋思,路之舟這小子什麽時候心細到會帶消毒濕巾了。
    抬眼一看。
    原來是宋婧杉她兒子——宋暮丞。
    兩人也不是第一次照麵。
    上回路之舟在學校用雷王炸泳池,被叫家長。
    他爹他媽都不願去學校,最後坑了路聿青挨一頓訓。
    宋暮丞剛好去老師辦公室交作業。
    路聿青一眼就認出來宋暮丞。
    和他那八竿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可黑溜溜的眼珠又特別像宋婧杉。
    真膈應人啊。
    路聿青有時候在想,要是當年不分手。
    宋暮丞這會兒就該是他兒子吧?
    “哥,消毒紙巾。”
    宋暮丞又晃了晃手,跟著路之舟的稱呼,喚了聲路聿青。
    宋暮丞身上的球服被汗水浸得濕透,臉上卻擦得幹幹淨淨。
    隱形眼鏡也被摘下,準備換上帶框眼鏡。
    路聿青沉默幾秒,接過消毒紙巾,淡漠開口:
    “你得叫我叔。”
    宋暮丞還來不及回答,就聽見路之舟瞠目結舌地提高音量:
    “那我算什麽?!”
    宋暮丞有點尷尬。
    他低頭從書包裏拿出眼鏡盒,又從包外的小夾層拿出一瓶眼鏡清潔噴霧,左右各噴一下,捏起鏡框中間,用一次性鏡布細細擦拭眼鏡。
    “宋暮丞,你還回家吃飯嗎?”路之舟拍拍路聿青的肩膀,
    “咱叔闊氣,今晚請吃海鮮大餐,你跟我們一起去唄?”
    路聿青揪著路之舟的衣領,將人挪開。
    宋暮丞搖頭,眯著眼睛迅速瞥了眼路聿青的臉色。
    ——沒戴眼鏡看不大清。
    可宋暮丞知分寸,即便和路之舟關係再好,也做不出蹭飯的事,更何況家裏還有個連餃子都不知道要煮幾分鍾的媽。
    宋暮丞不放心:
    “不行啊,我還得回家給我媽做飯,她有十二指腸潰瘍,餓過頭了會胃疼。”
    路聿青聽到這裏蹙了蹙眉。
    他剛想多問兩句,看見宋暮丞看了眼表,畢恭畢敬地對自己道了個謝:
    “今天還是要謝謝叔叔幫我們,下次再約球。”
    “......”路聿青沒想到自己的臭臉色,還能得到宋暮丞這種回應。
    真是跟他那沉默寡言的爹一模一樣。
    看起來人畜無害,毫無攻擊性。
    一旁的路之舟拉垮著批臉,心裏暗叫慘了慘了。
    他哪裏看得出路聿青的冷臉,說白了路之舟就是不想單獨跟這個堂哥一起吃飯。
    路之舟自小就被全家人慣著,集成了路家這一輩所有姑叔哥姐的臭毛病,堪稱新一代混世魔王。
    新任混世魔王最怕的就是舊任。
    他從小就沒少被路聿青整。
    導致現在看見這位堂哥,腿肚子就發軟。
    “那就叫上婧姨一起啊。”路之舟拉住宋暮丞的書包袋子,衝他擠眉弄眼,
    “巧了不是,婧姨單身,我哥現在也單身,感情嘛,說不定就聊出來了。”
    “到時候咱們就是——親上加親!”
    路之舟不禁為自己這個絕妙的玩笑笑出了聲。
    他就愛看這位刺頭堂哥吃癟。
    嘴剛咧開沒幾秒,路之舟又回頭看見路聿青和宋暮丞同樣清冷的臉色。
    一下子住了嘴。
    玩笑是不是開過頭了?
    婧姨雖然平日和他們的相處方式更像姐姐。
    但她畢竟是宋暮丞的親媽。
    路之舟腦子反應過來,立刻道了個歉:
    “對不起啊,我隻是覺得你媽媽和我哥還挺配的,我沒有別的意思。”
    宋暮丞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思考著看向路聿青:
    “叔叔,追我媽的人有點兒多,你真的得排隊。”
    “是啊,之前婧姨來給我們開家長會,還被好幾位男士追著要微信。”路之舟附和,
    “有三個學生家長,兩個體育老師,還有一個來參加學校開學典禮的教育局幹部。”
    路之舟腦子缺根筋,思路被宋暮丞帶著跑,路聿青可沒有。
    這一瞬間,路聿青眼神鋒芒盡顯:
    “你怎麽知道我在追你媽?”
    宋暮丞淡定到根本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
    “你身上有我媽常用的那款熏香味道。”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遮掩住了少年眉眼間揮散不去的陰鬱:
    “外麵買的香,毒性太強,所以這款熏香是我爸親手做的,毒性弱味道淡但留香久...也很特別。”
    路聿青猛然抬頭,幽深的雙眸緊盯著宋暮丞。
    他能明顯感覺到少年捏著書包帶的手指緊張地蜷緊。
    路聿青一直強勢,自小身居高位,獨當一麵後,連資方也得哄著他。
    他就不可能被一個僅有十四歲的小孩兒拿捏住。
    這小子,是在用江承柏提醒他。
    這繞來繞去的話外音,還真有幾分江承柏當年暗戳戳撬他牆角的影子。
    但這套對路聿青沒用。
    他永遠直白坦蕩,哪怕撞得頭破血流。
    “香既然有毒,可以不用。”
    他慢慢整理好襯衫,指尖在袖扣空缺處摩挲很久,低頭俯視著宋暮丞,問道:
    “你覺得我當你爸,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