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熱鬧，新屋也同樣熱鬧。
    今天是林春杏出閣的日子。
    程氏這些日子多給媒人加了五十文錢，林春杏的婚事，才算是有了著落。
    她要嫁的人家是隔壁大河村的錢家，是大河村的一戶富戶，住著青磚瓦房的宅院，院裏同樣有下人伺候。
    就是要嫁的人年紀有些大了。
    錢老爺今年四十三，是靠著嶽丈留給錢夫人的嫁妝發家的，在錢家，錢夫人有著絕對的權利。
    她說東，錢老爺絕不敢往西。
    唯一遺憾的是，錢老爺跟錢夫人成親二十餘年，到如今還膝下荒涼。
    倒不是錢夫人不能生，錢家獨子六歲夭折，錢夫人之後倒是想懷一個，卻如何都懷不上了，如今年過四十，想著往後肯定也難懷上，偌大的家業不能無人繼承，她便想給錢老爺找一個能生養的女子，生下孩子養在自己名下。
    正經人家，除了想要賣女兒的，斷不會讓女兒嫁進這樣的人家，可為了不讓女兒大過年的露宿街頭，她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
    今日來家裏接林春杏的，是錢夫人身旁的嬤嬤，姓孫。
    見林春杏磨磨蹭蹭的久未從屋裏出來，也有些不耐煩了。
    “煩請林姑娘速度快一些，莫要讓我家老爺夫人久等了才是。”
    說的好聽點是納妾，說的不好聽，夫人出了八兩銀子，相當於是將她買下了的。
    身為夫人的貼身嬤嬤，親自來接已經是給了她臉麵，居然還讓她在這冰天雪地裏等了足兩刻鍾。
    未免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太將自個兒當回事了。
    也就如今她對夫人還有些用處，等孩子落地斷了奶，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屋裏，聽到孫嬤嬤催促的林春杏不悅的擰起了眉頭。
    “知道了。”
    低頭望著身上錢家給她準備的桃紅色喜服，怎麽看怎麽刺眼。
    她原本是想穿大紅色的啊。
    程氏將她的情緒看在眼裏，耐心勸著。
    “杏兒，嫁到錢家，是娘短時間內為你爭取到的最好的一樁婚事了，錢府如今隻有主母沒有妾室，你還年輕，要是能給錢老爺生個一兒半女的，養在錢夫人名下也沒啥，她現如今都四十出頭了，還能有幾年活頭？”
    “但你畢竟才是孩子的親生母親，等她一走，你也就熬出頭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得沉得住氣，還得錢老爺器重你才行。”
    林春杏雖然不情願嫁一個都能當她爹的男人，但聽了程氏這番話，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她低著頭，斂去眼神中的怨氣。
    “我知道的。”
    程氏笑著鬆了口氣，伸手扶著她的胳膊。
    “走吧，娘送你出門，等你去了錢府，恐怕得事事以主母為主，要是有啥事，你就打點下麵的人回來通個氣。”
    她說著，往林春杏手裏塞了二兩銀。
    林春杏緊緊的捏著那二兩銀子，點頭。
    “好。”
    見一身桃紅色喜服的林春杏從屋裏出來，孫嬤嬤笑不達眼底。
    “喲！林姑娘終於舍得出來了。”她甚至連招呼都沒跟程氏打一個，直直的看著林春杏，“快走吧，再不走都趕不上吉時了。”
    林春杏見她這般盛氣淩人，不由攥緊了雙手。
    程氏自然感受到了女兒的變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並小聲在她耳邊說，“記住娘的話，沉住氣。”
    畢竟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女兒，程氏當然還是不舍的，話說完，便已經紅了眼眶。
    林春杏將自己的胳膊從她的手上抽出，朝著她磕了三個頭。
    “女兒往後不能在娘膝下盡孝了，娘自己保重。”
    程氏的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快起來。”她將林春杏扶起，往孫嬤嬤的方向望了眼，“快隨孫嬤嬤去吧，別讓錢老爺和錢夫人等久了。”
    林春杏點頭，紅著眼眶隨孫嬤嬤出了院子。
    望著院外空蕩蕩的模樣，她疑惑的擰起了眉頭。
    “孫嬤嬤，錢府的轎子呢？”
    孫嬤嬤眉頭一挑。
    “哪來的轎子？”
    林春杏眉頭擰的更深了。
    “錢府家大業大的，怎麽成親連個喜轎都沒有？”
    孫嬤嬤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眼神中滿是嘲諷。
    “於林姨娘而言，這叫成親，可對於錢府來說，這隻是納妾，說白了，林姨娘妾室的身份都是夫人給的，如何去錢府，自然也是夫人決定，夫人沒叫我準備喜轎，我們這些當仆人的，自然是不好擅作主張。”
    見林春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程氏假咳一聲。
    “杏兒。”
    林春杏往程氏的方向望了眼，這才不情不願的隨著孫嬤嬤離開。
    孫氏這個刁奴！
    等她成功懷上錢老爺的孩子，定會雪今日之恥！
    兩人走到村口，正巧遇到休年學的沈甫安和羅氏背著包袱和書箱回家，得知林春杏出嫁的消息，羅氏一早就找到了房主，將鎮上的院子給退了租。
    卻沒想到回的不是時候，竟在村口遇到了這尊瘟神，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自兩人出現，林春杏的目光便好像粘在沈甫安身上一般，隻覺一段時間不見，少年越發的成熟穩重。
    羅氏忙擋在沈甫安身前，隔住了林春杏的視線。
    “杏兒今天成親了，恭喜啊。”
    林春杏聽到她這番話，慌忙避開視線。
    “多謝嫂子。”
    孫嬤嬤是人精，看著她閃躲的目光，又怎會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見羅氏領著沈甫安頭也不回的走遠了，這才又說，“林姨娘，你如今已經是咱們錢府的人了，可千萬別生了旁的齷齪心思，不然浸豬籠都是輕的。”
    想到臨走前程氏的囑咐，林春杏捏著拳忍住沒說話。
    ……
    林水生要顧著鋪子裏的生意，哪怕今天妹妹出嫁，也不耽誤鋪子照常開張。
    林春杏走後，就隻剩程氏帶著二房三個孩子在家，許是察覺到家裏的氣氛有些壓抑，幾個孩子大氣不敢出。
    連平日裏最鬧騰的耀祖都規規矩矩的坐在小板凳上，手中拿著一根竹簽子在地上劃拉著。
    跟新屋一時的熱鬧不一樣。
    林家老宅的熱鬧還在繼續，旁邊幾戶鄰居也都被請來家裏吃飯了，聽著老宅那邊傳來的歡笑聲，聞著從老宅飄來的肉香，程氏心裏很不是滋味。
    憑什麽大房一家吃香的喝辣的，丫鬟婆子伺候著，她卻要孤零零在新屋忍凍挨餓？
    程氏越想越氣，最終捶著床板哭了起來。
    “我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不孝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