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山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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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藍天邊一抹餘暉之色剛顯,在四周警戒的幾個人已經吹響了一種像鳥叫一樣的哨聲,示意大家停下手裏的活,可以回去了。
    朝晨也連忙加緊步子,拽著掛滿了硬果的斷枝往人群中心處趕。
    硬果是一種像前世椰子一樣的果實,不一樣的是,椰子裏麵是水,硬果裏麵是幹幹麵麵的果肉,密度高又肥厚,一個就很重,她這一枝頭上掛了十來個,加上粗枝有幾十斤。
    她現在這具身體還小,才穿越八年,胎穿的,目前滿打滿算八歲而已,使出渾身解數,依舊提得費力,走得也很慢。
    她有些著急,視線剛在草木間尋求,便瞧見了朝這裏趕來的阿嬤。
    朝晨微微鬆了一口氣。
    她父母和阿嬤做過交易,阿嬤照顧她,父母打獵得到的食物分阿嬤一份,在阿嬤帶她的期間,基本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讓她怎麽做,她就怎麽做,不皮不叛逆,阿嬤還挺喜歡她的,每次出來采摘野菜野果多數時候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早就在關注她,看到她提不太動,阿嬤收獲滿滿的背簍剛擱在大部隊的推車上,就過來找她了。
    阿嬤步伐很快,因為在四周警戒的人吹哨,要麽是天快黑了,要趕緊回家,要麽就是發現了什麽,有危險,趕緊集合防範。
    吹的是前者的哨,但天黑後是大型野獸的天堂,所以所有人都不敢耽擱,阿嬤是,朝晨惜命,當然也是。
    阿嬤身影透過青綠交錯的縫隙不斷變得清晰,朝晨提著斷枝硬果,小小身形也在努力穿梭於草叢內,朝阿嬤奔赴。
    原始森林的草木樹叢很大,隨便一株野草都比她高,也相當的,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朝晨感覺到巨大的阻力,一株株草,一片片粗壯的葉片像什麽攔路虎似的,需要她用力撞開才能過去。
    昨天剛下過雨,草木下悶熱潮濕,不少葉片又長了絨毛和倒刺,擦身而過時,外露的皮膚一陣酥麻。
    朝晨覺得自己的臉和脖子應該都被劃傷了,有又疼又癢的觸覺傳來。
    她用袖子擦了擦,抹出些血絲來,疼痛感也更加直觀地傳來。
    果然受傷了。
    朝晨腳下忽而一頓,察覺到手中斷枝上傳來的一股大力拽動,她回頭才發現硬果被藤條野草纏住。
    朝晨用力去拉,拽不動她就蹲下清理藤條,藤條上長了細刺,很紮手,她小心解著藤條,精氣神都在如何避開細刺和盡快帶回硬果以及身上的不適上,所以她沒有注意到,空中有一道黑影在快速朝她而來。
    草木下,她在自己的喘息聲和樹葉沙沙的聲響中,恍惚似乎聽到一些急促的哨聲,和阿嬤焦急的聲音。
    前者是警戒的人似乎發現了什麽,在提醒她有危險,後者是阿嬤同樣在警示她。
    “趴下!”
    阿嬤歇斯底裏地喊道:“阿晨,趴下!”
    朝晨腦中翁得一聲響,知道自己是被什麽東西盯上了。
    她反應還算迅速,手中斷枝一丟,立刻就要往一旁更茂密的草叢裏鑽,但還是晚了一步,她感覺有什麽東西重重壓在她背上,隨後身子一輕,失重感和陡然扭曲的視線叫她大腦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萬丈高空中。
    耳邊是呼呼的風咆哮聲,傍晚雲間的寒氣大股大股往她衣袖裏鑽,刺骨的冷。
    恐高讓她眼前一陣眩暈,四肢軟綿無力,胸膛間如同拉鋸,呼吸聲不斷加劇,心髒也在嘭嘭直跳,恐懼似潮水一般淹沒了她,朝晨感覺頭腦和身體失去了聯係一樣,一時之間竟然什麽都思考不了,一片慌亂。
    冷靜!冷靜!冷靜!
    在她堅持不懈地呼喚和努力下,大腦終於重新掌權,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被一隻高空中的捕食者抓了。
    她抬頭,看到抓捕她的捕食者粗壯的腿和爪子,以及有力的寬大翅膀。
    像鷹一樣的大型食肉鳥類,又比鷹壯碩,個頭也大得多。
    不知道是什麽動物,但上輩子喜歡看人與自然,對捕食類的鳥有一點的了解,大概知道它們的習慣其實是差不多的。
    捕食到獵物後,喜歡驟然將獵物丟下,然後讓幾個同伴直接在天上你抓一下,我啄一下,撕碎分吃了,或者扔到地麵摔死後再分食。
    總之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能讓它將自己丟下。
    她伸出手,反抱住上方那抓她跟抓一隻小雞似的粗壯爪子。
    趁著對方還沒有對她下手,她先側目觀察了一下四周。
    不止一隻‘鷹’,先這麽叫它。
    有好幾隻,是組團捕獵,一般情況下會把她丟在空中,然後幾隻鷹爭搶。
    但她太小了,尚且不夠給頭頂這隻鷹塞牙縫的,所以她看見這隻鷹在抓捕到她後,離開群體,單獨往一個方向飛。
    它要吃獨食。
    也有可能這隻鷹是帶崽的,抓到肉嫩的人類小孩後,想把她帶去喂給自己的崽。
    不管怎樣,沒有立刻死就還有機會。
    朝晨調整了一下呼吸,同時空出一隻手來,那隻手擼了擼另一隻手的袖子,露出一個模樣小巧的弓弩來。
    弓弩這個東西不屬於這個時代,是她前世總愛看一些稀奇古怪類似荒野求生的視頻,在裏麵學到的,其實原理很簡單,一個繃直的小型弓箭而已。
    弦是用一種魚的筋做的,這種魚的筋和上輩子的弓弦很像,彈性大,有韌性,不容易斷。
    箭是用沉木削出來的,這種木頭年輪緊,密度很大,也重,隻比鐵輕一些,在條件不足的情況下可以代替鐵使用。
    再製造一個小機關卡住筋和箭,一個簡易版的弓弩就做好了。
    朝晨試過,紮進木板輕輕鬆鬆,用來對付這隻野獸應該也是可以的。
    她的位置還很巧,正好在它最柔軟的肚腹下,如果別的地方,朝晨沒有信心,但這裏她感覺刺穿的可能性很大。
    朝晨一邊緊抱巨鷹大腿,一邊調整捆綁了弓弩的手臂方向,讓它處於一個對準巨鷹肚腹的狀態,好隨時可以用。
    她沒有現在就使,因為一人一鳥目前的位置太高,射中了巨鷹,它因疼痛墜落,她也會跟著摔死。
    她想等巨鷹靠近高山,或者略微接近地麵的時候用,這樣她活下來的可能性更高一點。
    朝晨並沒有等到那個時候,這隻巨鷹反而先有了別的舉動。
    它兩隻爪子朝前高舉,同時緩緩低頭。
    朝晨看過太多相關的紀錄片,知道捕食狀態下它們除了她之前舉例的兩種情況,還有一種可能。
    它們在空中不撒手獵物直接食用。
    尤其是一些小型的,弱小的,無法反抗的獵物。
    這隻鳥覺得她沒有威脅,打算就這麽生吃了她。
    也有可能已經快到它的巢穴,它怕自己傷害它的幼崽,想先將她琢個半死,然後丟給幼崽練習捕食活物。
    後者可能性很大。
    總之她等不到這隻鷹飛到低點了。
    朝晨當機立斷摁動了機關,弓弩裏繃緊的筋弦卸力,早已磨尖的沉重木箭陡然射了出去。
    這麽近的距離,幾乎沒有失手的可能。
    朝晨聽到巨鷹嘶吼一聲,身體劇烈抖動,同時爪子也鬆懈開,朝晨身子猛一下墜。
    她為了摁動機關,手有片刻的離開鷹腳,隻用胳膊環抱著,自身的重量和背後的背簍在鷹撒開時一起壓在那隻胳膊上,小孩的臂膀不夠堅.挺,朝晨身子還在不斷往下掉。
    她拚命挽救,也隻抓住了鷹爪。
    鷹爪是彎曲的,而且上麵跟包了漿似的,很滑。
    她的手握不住,繼續朝下方細小的骨節溜去。
    幸運的是,巨鷹承受不住胸口的痛,開始朝地麵墜去。
    在那一瞬間,風如同野獸一般,在她衣物內咆哮,朝晨感覺脖間一疼,有一種一隻大手猛地拽了她一下的錯覺,她也在那片刻間位置竟然處於巨鷹之上,朝晨瞳孔聚攏,從失重中回過神來,趁著機會借力朝它身體上方爬去,最後整個人抱住鷹腿。
    她是人,沒有翅膀,在空中幾乎無任何手段回圜,但這隻鷹可以,它為了活命,肯定會拚命掙紮,哪怕即將墜地前扇動兩下翅膀,她摔得都不會那麽慘,有可能活下來。
    所以現在還不能離開它。
    朝晨緊緊抱著鷹腿,在傍晚冷風不斷的吹拂下,大腦出奇的冷靜,有一種腎上腺素飆升,全身細胞都在為這一刻而努力的感覺。
    她眯著眼,在霧中和晚霞下看到鷹掉下雲層,掉入一個真空似的明朗世界。
    能清晰瞧見下方的樹木,看到群山,發現自己早已離開部落采摘地,越過一座座高山,到達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翻一座山對於人類來說很難很難,但對於這隻鷹來說,不過片刻而已。
    朝晨心涼了半截,但很快就顧不上了,要落地了。
    山林叢木已經近在眼前。
    就和她想的一樣,這隻鷹不想死,它在最後時刻顧不得身上的傷,拚命扇動起翅膀來。
    飛行對於它來說就像人類吃飯喝水一樣,是不需要思考就能使用的技能,所以哪怕山上樹木叢林眾多,它又受了傷,也硬生生從夾縫中穿梭而去,並未撞到樹木,隻無數枝葉累果擦身劃過而已。
    鷹有粗羽護身,外在的皮肉也強悍異常,並沒有怎麽傷到,但朝晨這幅身子才八歲,就算早早參與勞作,風吹日曬,也還是稚嫩的,她感覺臉上、身上生疼生疼,不過這種時候也顧不得了。
    她沒等那隻鷹徹底停下,趁著它尚且處於低空滑翔狀態,撒手朝反方向猛一跳去。
    撲騰一聲,她摔進叢林裏厚重的葉片上,腳下的土地是軟的,所以她並沒有摔傷,但她沒有判斷出落葉的深度,扭了腳。
    她不遠處,那隻鷹也落了地。
    那隻鷹隻是傷了腹部而已,其它地方一點事沒有,現在一人一鳥的距離很近,幾米而已,朝晨擔心它報複,忍著痛一瘸一拐快步離去。
    期間回頭看過,那隻鳥撲騰了兩下翅膀,果然是想追來的,不過它運氣不好,拉扯到傷後反而疼的嘶吼一聲,暫時委頓於地。
    朝晨怕它緩過勁,腳下更快,走到一個自我感覺算比較安全的距離,她才停下,藏在一顆樹後觀察四周。
    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個認知對於她來說不亞於剛穿越那會兒,瞧見穿著獸皮的野人爸媽,從倆人相依的肩膀縫隙看去,外麵十萬大山,空中一個個龐大怪異的身影掠過,大型野獸的叫聲此起彼伏。
    那時她已經意識到,以後不會有手機和網絡,還要時刻麵臨父母打獵回不來,自己沒有食物挨餓到死的絕望。
    完全沒有來過的山裏,天快黑了,八歲的小女孩身軀,和扭傷的腳。
    任何一項都足以要她的小命,疊加在一起相當於判她死緩。
    朝晨苦笑一聲,不過她很快想到,熬過嬰兒時期後,她慢慢地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好。
    比如這裏的空氣十分新鮮,沒有霧霾和一丁點的汙染,水是甜的,沒有半點土腥和怪味。
    再比如前世她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下成長,從來沒有體會到來自長輩的愛,這輩子的爸媽很疼愛她。
    爸媽給予了她一副很好的身軀,她健健康康,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到處跑到處忙活,根本閑不下來,也想不到上輩子的手機和網絡。
    隻偶爾遇到困難的時候會習慣性的想,要是有手機就好了,搜一下就知道該怎麽解決。
    挨過了幾個寒冬,沒覺得沒手機和網絡的日子難熬就如同黑暗裏的一盞燈亮起一樣,給予了她些許的力量和希望。
    也許情況就和那時候一樣,沒她想的那麽糟糕。
    朝晨抬頭,透過密實的枝葉縫隙看出去。
    天越來越黑了。
    她已經沒心情再傷冬悲秋,要抓緊時間考慮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朝晨放下背上的背簍,開始整理裏麵能用的東西。
    采摘隊裏有推車,推車很大,可以放一些重物和頭幾次采摘的東西,一般背簍裏隻放最後一次采摘的物品。
    朝晨發現硬果時背上剛好裝滿了野菜野果,但那時她試了一下,背簍加硬果完全走不動,所以將背簍裏所有收獲都擱在推車上,自己空著去找的硬果。
    現在背簍裏隻有尋硬果時路上遇到長勢好的野菜野果順手采摘的一部分。
    很少,隻墊了一個底,在空中還墜落了大半,剩一點點,不過從家裏出來時帶的一個野菜餅幸運地卡在角落,沒掉。
    有這個餅在,今天的食物問題不用擔心。
    朝晨又解下腰間自己縫的斜挎包開始整理起來。
    裏麵有火石,火布,竹子做的水杯,和一把石刀。
    她穿越的時代比較早,這時候還沒有鐵。刀子、錘子、矛等等都是石頭磨尖了做的。
    鈍了一些,但也挺好用的。
    火石是一種天然的,裏麵有化學成分的東西,碰撞會激出火花,能輕易點燃枯葉。
    在她穿越之前部落就已經熟練使用這東西製作熟食,原因據說是附近有一座山,山上都是這種石頭,天氣炎熱山上掉下小石子互相碰撞經常發生山火,有人看到了,研究了一下就知道怎麽取火,火怎麽來的了。
    火布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
    或者說,從前世記憶知識裏翻出來的。
    普通的布料浸泡上樹脂、脂肪後,就不怕刮風下雨,並且燃燒時間很長,能一整夜不熄,對於打獵、防備野獸都很有用。
    朝晨琢磨出來後先啟發給爸媽,比如‘不小心’打倒裝脂肪的罐子,脂肪浸透了一旁的木頭,燒火做飯時‘發現’這塊木頭燃燒的時間很長,飯燒好澆水居然都沒熄滅。
    拿出來單獨比較,‘知道’了是油脂的問題,爸媽目前最大的困擾大概就是夜間捕獵時火把燃燒時間不夠,保存火種困難,一關聯,‘發明’出這個東西來。
    她年紀還小,總是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會惹人懷疑,所以能‘啟發’爸媽就‘啟發’。
    爸媽用得好,部落裏的其他人難免尋求方法,慢慢普及到每個族人。
    現在部落裏的人出行幾乎人手攜帶一到兩份,她自己當然也有。
    朝晨掏出來,又撿了根小孩手臂粗壯的樹枝,一頭切成十字型,然後將卷成一個圓形的火布塞.進去。
    期間能明顯感覺到越發昏暗的周圍有窸窸窣窣的動靜,火石呲啦一聲點燃火把,火舌猛地竄出時,那些細微地聲響才消失。
    每年天氣幹燥時,森林都會發生山火,有時是她剛剛提到的那座山上掉落的火石碰撞,擦出的火花點燃四周易燃物引起的。
    有時是打雷閃電打出來的,年年都有不少動物被燒死,或目睹同伴被燒死,十個動物裏基本有九個半都怕火。
    火點燃了,她才鬆一口氣。
    擁有火把在黑暗裏能給予她安全感,但也像海洋中的明塔一樣顯眼,會吸引來森林裏的野獸猛禽。
    但她顧不了那麽多了,畢竟野獸猛禽就算沒有火光也能找到她,她身上有血,動物的鼻子都很靈敏,而且基本擁有夜視能力,隻有她不行。
    有火把對她來說更好。
    朝晨又拔了些野草,碾碎,將青汁抹在自己身上,用於遮掩自己的氣味,躲避一些黑暗裏覓食,鼻子極其靈敏的家夥。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舉起手裏的火把繼續朝前走。
    夜晚的深山老林是大型捕獵者的天堂。
    她要盡快找到一個對她來說相對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