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持續了五分鍾。
    在導彈之後，又有型號不明的戰鬥機隔著幾十公裏射出導彈，將群山之中的數個腐屍集群地炸了個七零八落，燃燒的烈火在上升氣流中托舉起了好幾個龐大的蘑菇雲，總共也就花費了一刻鍾不到的功夫，整個觀音山區域就已經不剩下什麽肉眼可見的敵對生物。
    輪回者們盯著那片燃燒的山，紛紛張開了口。
    “這還真是……一個相當具備衝擊性的事實。”雅各看著那團比他的烈焰風暴範圍大了二十倍有餘的龐大火場，輕聲地感歎著。“我當年……開始工作的時候，在我的認知中，中國還是一個古老而又保守的國家。聽說那邊的農田還要用手工耕種而非使用機械……這才過了十五年吧，就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我一直以為隻有美國才能夠做到這種事……”瓦倫蒂娜也有些感歎。“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原來吃咖喱就能……”
    喻知微猛地暴起，用比先前更重三倍的力量狠狠地踢了她那被長靴包裹著的小腿。
    “帶著你的咖喱滾啊！中國人不吃咖喱！那是印度的！印度！我難道沒和你說過我以前待在印洲嗎！”
    “咕……可，可是印度不是中國的嗎？你都說你來自印洲……”
    “你——！？”
    司明現在覺得，瓦倫蒂娜是故意的了。但他不是很在意這兩位女士之間的交流互動——試圖在女人吵架的時候上去勸架的人都注定會付出代價。與其惹禍上門，還不如稍微獨善其身一點為好。
    他的目光放到宋天身上，而他也確實從宋天的眼眸之中捕獲到一抹異光。
    他能感覺得到，宋天現在的心情相當複雜。有些欣慰，又有些悵然。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一些事情之後。我父親喝了一晚上的酒。然後他就帶著我和母親一起出國，在加拿大安頓好了我和母親後，就和他的一些朋友離開了。”
    “後來他死了，他死的時候，據說美國的一處重要軍事設施遭遇了襲擊。而沒過兩年，我母親和她的幾個姐妹也消失了，她們去做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從那以後我便是孤身一人，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沒有祖國，也沒有故土。”
    “但你聽上去似乎並不怨恨他們。”
    “我恨兩個死人幹什麽？”宋天搖了搖頭。“他們沒教我戰鬥，也沒有留下能夠讓我去依靠的叔伯。留給我的隻有力氣，耐心，以及一個幹淨的身份。於是我隻好將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磨練自己的廚藝，以及刀工之上。直到我終於能夠走進華府，成為能夠給那些大人物們做菜的大廚。”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父親沒有把我也帶到國外，或者他能夠擁有像我一樣多的耐心。或許我現在，會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特級廚師。”
    “即便換了個生活，你也一樣喜歡做菜嗎？”一旁，正要和瓦倫蒂娜相互扯頭花——雖然兩人都沒戴任何首飾——的喻知微也停了下來，好奇地看著他。
    “嗯。”宋天點了點頭。“有空燒咖喱給你吃。”
    “你居然也——！？”
    喻知微，猛地握緊拳頭。
    而宋天已然再度恢複了那副沉寂的表情，看向遠處那不再如同先前一般熾烈的山火。
    “我們什麽時候過去？”
    “很快。”司明點了點頭，視線從他那微微泛著褐色的頭發上掠過。他隱約猜到了什麽，但沒有在這裏說。
    宋天的父親或者母親……不，應該是母親，大概是俄羅斯人。所以在那個年代，當其中一人做出決斷時，另一人也不管不顧。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了。
    山嶺中的火焰已然稍稍平息，輪回者們在拜亞基的閃現中再度出現在火焰較為稀薄的破碎馬路之中。腳尖碰觸地麵時，喻知微自覺地肩負起了保護小詩音的職責。而司明便朝著前方大步向前，並伴隨著兩側土地的劇烈抖動。
    岩石巨人被召喚了出來。
    總數一共為四，它們環繞在輪回者們的左右。理論上說，周遭再增添一點骷髏兵進行查漏補缺效果更佳，但考慮到天頂上目前不知道飄著多少個衛星，現在姑且還是稍稍保持一點個人形象為好。
    於是，巨人向前。
    大地如同鼓點一般被不住撼動。先前的火力覆蓋並不能夠殺死所有藏匿於此的邪祟怪物。因為蟲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在遇到威脅的時候鑽入地中。
    最先出手的是宋天。
    他的刀似乎比先前更加淩厲，更加迅疾了一點。狹長的刀氣在空中急速奔行了數十米，正好撞上一隻從燃燒的土地中掙紮著爬出來的邪祟蚰蜒——沒有僵持，沒有對抗，五種色澤不像先前一般界限分明的刀罡輕易地便剖開了它。而這便是交戰的標識，它的倒下喚來了更多的邪祟生物加入戰場。
    但是，白天不比晚上。
    “變弱了啊。”
    雅各的目光看向天空，那被毀滅的瘴氣蟲雲所起到的最大價值便是遮蔽陽光。而在失去它們之後，這些被喚起的邪祟聚合體，便要比先前弱了至少三分之一的量。
    那是一個很大的差距——在體育競技之中，參數相差哪怕百分之一，強度都已然是天差地別的等級。而雅各原本所將要行使的烈焰風暴便也被他所更改，切換成為了環術和消耗都更低的術法。
    “火焰啊，降下懲罰吧。”
    第五環神術，焰擊術。
    來自概念天界的純白火焰呈柱狀呼嘯而下，它轟擊著那微微蠕動的地麵。而藏匿在地底試圖偷襲的邪祟聚合體立刻就發出痛苦的哀嚎。屍體和蟲群所組成的巨型蜘蛛，蜈蚣，乃至於蟾蜍都被這聖火逼出，發出宛若活物，但又充斥著非人音色的尖銳嚎叫。並在下一瞬間，岩石巨人大步而上。
    一拳打碎，一腳踩扁。
    若是有足夠開闊的地形，岩石構成的龐大巨人甚至側躺著翻滾碾壓。所有的抵擋者都在一個照麵後便被迅速清除。而哪怕其中有那麽一兩個比較特殊的，善於匿蹤的精銳個體。也會被宋天和瓦倫蒂娜快速斬殺。
    默契正在增加。
    天神隊已然從一團聚合在一起的散沙，逐漸向著一個穩定的整體轉化。瓦倫蒂娜和宋天都展現出了一定程度的團隊認同。就連稍顯疏離的雅各和喻知微，也都很好地選定了各自應有的崗位，並發揮作用。
    ——好極了。
    司明感覺心情舒暢。
    和東海隊的那群神人相比，自己的新隊友們顯然要靠譜上不止一籌。所謂的天神隊其實並不是誰都不服誰的刺頭隊，畢竟人這種東西，從來就是隻要匯聚成群，那麽便必然會在內部交涉中決出一個高下。
    但是……
    ——還差一點。
    他看得清楚當前的局勢。
    從一開始，天神隊的五人之中，便隻有他和雅各在試圖競爭隊長的位置。而現在，兩人在做事方麵都展現出了自己的能力。但在眼光和決斷的層麵上，自己要稍勝雅各一籌。
    但這不夠，遠遠不夠。
    現下隻是‘優勢’，而非一麵倒的‘勝出’。自己或許的確獲得了作為‘隊友’的認同。但想要成為‘隊長’，卻還需要展現更多，肩負更多，並且……奪取更多。
    ——隊友可不是墊腳石啊。
    ——真正的墊腳石，隻能是一個。
    ‘蓬——’熾烈的風，猛地向著周遭揚開。伴隨著最後一波試圖從伏擊地裏出擊的邪祟聚合物被司明感知，被巨人打爆，最後的阻礙便也在輪回者們的麵前化作烏有。觀音山的山頂，已然被輪回者們踏在腳下，而那相較過往更加白淨，整潔的景點觀音像，便就此清晰地呈現在輪回者們的視野之中。
    考驗已經被跨越，護送者們帶來了必要之物。而當司明朝著喻知微投去目光時，後者便也輕輕點頭，放開了抱著小詩音的手。
    “囡囡，我們到了。”
    輝光灑落了下來。
    柔和的光輝，便從小詩音的體內悄然向外溢出。
    她額頭的朱砂再度變得明亮，睜開的雙眼中湧現輝光。腳尖觸碰地麵時，幹涸的土壤突然就染上了一抹純白，而純白的色澤向著四麵八方延伸，並化作了托起她腳尖的嬌豔蓮花。
    她向前，每走一步，身體便向著純光的姿態變轉一毫。而當她站到巨大觀音像麵前的時候，她眼前的龐大神像，便也融入了她那光化的軀殼。
    空中似乎響起了絲竹，禪唱的聲音。
    廢棄的大地之上，生長出了大片大片淡紫色的竹林，以及盛開的蓮花。光化的軀殼就此完全地變轉，而那符合世人所認知的偉大神祇，就此降臨於大地之上。
    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顯化。
    祂的眸中充滿悲憫，祂的視線中滿溢哀傷。盛放著楊柳枝的羊脂玉淨瓶再度出現於祂的掌中，而瓶中的甘露，隨即便朝著這片孤懸海外的大地一灑。
    下一刻，整座島嶼的上空，便降下了濛濛細雨。
    並伴隨著某物受創時的尖銳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