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為什麽要逞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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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建東不耐煩地掐滅煙頭,剛“喂”了一聲,聽筒裏便炸開張立民暴怒的咆哮,字字如冰雹砸來:“你的電話也不通……”
    “玩忽職守!江書記親自過問!……工資績效全扣!通報!立刻滾回來疏通!立刻!”
    電話被狠狠掛斷,忙音刺耳。
    劉建東握著手機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幹二淨,連指尖夾著的半截香煙灰燼簌簌掉落在油膩的褲腿上,也渾然未覺。
    方才那點散漫閑適被徹底擊碎,隻剩下滅頂的茫然和冰冷的恐懼——通報批評、工資績效化為泡影……這懲罰的冰錐,已然懸頂,寒意砭骨。
    住建局辦公樓裏,打印機低沉地嗡鳴起來。
    雪白的紙張一頁頁吐出,上麵清晰地印著對張立民、劉建東、王強的處理決定,每一個字都冰冷而堅硬。
    江昭寧辦公室的門緊閉著,他端坐辦公桌後,目光沉靜地落在窗外漸漸清晰的街景上。
    那淤塞的臭水溝,此刻正被高壓水槍猛烈衝擊著,濁水裹挾著腐爛的淤物,重新匯入地下深沉的脈絡。
    權力肅殺如秋霜,那薄薄的通報文件,無聲地傳遞至係統內每一個角落,成為一道鮮明而凜冽的界碑——規則不容褻瀆,懈怠必付代價。
    ……
    時間在煎熬中如同被凍結的蜜糖,流淌得緩慢而粘稠。
    對方黎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裏反複煎炸。
    她回到了辦公室。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指尖冰涼,身體內部卻有一股燥熱在左衝右突,讓她坐立不安。
    腦子裏像有一台壞掉的放映機,反複播放著清晨那可怕的一幕,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帶著鋒利的鋸齒,反複切割著她的神經。
    “完了……徹底完了……”這個念頭像魔咒一樣盤旋不去。
    這個江書記的冷酷是出了名的,整治了多少人啊!
    得罪他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進火葬場的,進牢房的,罷官的,開除的,辭退的,不一而足。
    想想就害怕!
    她仿佛已經看到蓋著鮮紅大印的處分決定:記大過?開除?甚至……她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她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
    她想去找教導員,卻遲遲不敢去。
    怎麽開口?
    說自己把縣委書記當賊給抓了?
    說自己在書記麵前大放厥詞?
    魏教導員怕不是會當場把她罵個狗血淋頭,然後直接讓她卷鋪蓋滾蛋!
    ……
    夜晚降臨,方黎蜷縮在冰冷的單人床上,薄薄的被子裹緊全身,卻依然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窗外的城市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縫隙,在地上投下一條扭曲的光帶。
    她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模糊的輪廓,仿佛那裏隨時會浮現出蓋著公章的紅頭文件。
    每一次樓下傳來汽車經過的聲音,每一次隔壁鄰居模糊的說話聲。
    甚至風吹動窗框的輕微聲響,都會讓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一顫,心髒狂跳。
    以為那是組織上派人來通知她接受處分了。
    她不敢關燈,昏黃的床頭燈成了這無邊黑暗和恐懼中唯一的依靠。
    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模擬著各種可怕的場景:被叫到局長辦公室,麵對領導痛心疾首的訓斥和失望的眼神。
    在全局大會上被點名批評,成為所有人的反麵教材。
    收拾東西默默離開警隊時,同事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每一個畫麵都讓她心如刀絞,冷汗涔涔。
    悔恨像無數隻螞蟻啃噬著她的心。
    為什麽要那麽衝動?
    為什麽要逞口舌之快?為什麽偏偏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攔下了那個人?
    如果當時態度好一點,如果當時能再仔細看一眼……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濡濕了枕巾。
    她緊緊咬著下唇,嚐到了一絲血腥味,卻感覺不到疼痛。
    巨大的精神壓力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幾乎要崩潰。
    她就這樣睜著眼睛,在極度的恐懼、悔恨和自我厭棄中,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如世紀的小時。
    窗外的天色,從濃黑,到深灰,再到一種令人絕望的魚肚白。
    整整兩天,她如同驚弓之鳥,上班時強打精神,卻心不在焉,看誰都像是來傳達壞消息的。
    食不知味,寢不安席,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處分通知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會落下,這種等待的煎熬,比任何已知的懲罰都更折磨人。
    第三天下午,臨近下班時分。
    方黎正坐在自己靠窗的位子上,對著電腦屏幕上一份她看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巡邏記錄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麵邊緣一塊翹起的木皮。
    突然,桌上的內線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這聲音在相對安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突兀,如同一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方黎緊繃的神經!
    她整個人劇烈地一抖,仿佛被電流擊中,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臉色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後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咚咚咚的巨響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來了!終於來了!
    是局長辦公室?還是局紀委?
    她甚至能想象出電話那頭冰冷、公式化的聲音:“方黎同誌,請立刻到辦公室來一趟……”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讓她幾乎窒息。
    她伸向電話聽筒的手抖得厲害,指尖冰涼,像剛從冰水裏撈出來。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控製住顫抖,拿起聽筒,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喂……您好,交巡警大隊,方黎。”
    “方黎同誌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溫和、清晰、帶著點書卷氣的男聲,語氣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我是江書記的秘書林夕。”
    林夕?!
    這兩個字如同四記重錘,狠狠砸在方黎的耳膜上!
    她感覺眼前猛地一黑,身體晃了晃,連忙用另一隻手死死撐住桌麵才沒摔倒。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動,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完了!
    最壞的結果來了!
    書記的秘書林夕直接打電話?
    這絕不是普通的內部處分了!
    她甚至能預感到,下一句就是“請你過來一趟,配合調查”或者“你的行為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的心髒,越收越緊。
    她喉嚨發緊,幾乎發不出聲音,隻能死死咬著嘴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