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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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昭寧緩緩轉過身,臉上並未刻意換上溫和或威嚴的表情,眼神深邃而平靜。
    “進來。”聲音不高,但穿透力很強,清晰地傳到了門外。
    方黎警服襯得她身形更加纖細。
    這張臉年輕、清秀,原本該有屬於這個年紀的朝氣與堅定,此刻卻被濃重的不安所籠罩。
    她的嘴唇緊緊抿著,下頜線緊繃,眼神在接觸到江昭寧時不由自主地垂下,雙手下意識地在褲縫邊交握,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白色。
    腳步遲疑地邁入,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灼熱的鐵板上。
    “江……江書記……”她的聲音細若蚊呐,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坐吧,方黎。”江昭寧並未走回辦公桌後,而是隨意地靠在了桌沿,目光落在方黎局促不安的臉上,語氣平淡無波。
    方黎如同聽到了命令,身體近乎僵硬地移動到那張訪客椅前,卻遲遲沒有坐下,更像是在接受審判。
    她飛快地抬眼掃了一下江昭寧,又觸電般垂下。
    “我……我……”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連續幾個“我”字都卡在了半空,隻流露出一種無處安放的惶恐。
    江昭寧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旋即鬆開。
    他抬步走回屬於自己的位置,緩緩坐下,身體向後微微靠向寬大厚實的真皮椅背。
    右手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旋開蓋子,一股枸杞菊花茶的清苦氣息彌散開來。
    他沒有急於啜飲,隻是習慣性地在杯沿輕輕摩挲著溫熱的陶瓷壁,目光則像探照燈一般,穩穩地罩定在方黎身上。
    “你什麽呀?”他聲音不高,語速刻意放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卻又隱含洞悉的力量,“那麽拘束幹嗎?”
    “你又沒有做錯什麽?”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篤定。
    “我……”方黎猛地抬頭,眼中瞬間蒙上一層水汽,喉頭滾動了一下,“對不起!”
    這句話幾乎是衝口而出,帶著沉重的歉意和自我否定。
    江昭寧抬起那隻沒拿杯子的手,輕輕朝她擺了一下,動作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對不起?”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他輕輕放下保溫杯,杯底觸碰桌麵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嚴格執法錯在哪?”
    “霧滿縣城,你難道覺得自己不該查行跡可疑的人?”他的語調漸漸帶上了一絲難以遏製的情緒波瀾,“我在你看來,是不是連這一點兒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沒有?”
    他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地直視著方黎因緊張而蒼白的臉,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紛亂的心防,“難道在你心裏,我這個書記,就是一個是非不分、顛倒黑白的人?”
    他頓了頓,讓質疑在空氣中沉澱片刻,然後幾乎是自嘲地勾了下嘴角,隻是那笑意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或者說,你認為我江昭寧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
    “因為你對我的‘冒犯’,就利用手中的權力不遺餘力地打壓你一個基層民警?”他刻意在“冒犯”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諷刺。
    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鳥鳴清晰地傳來,反而襯得室內愈加寂靜。
    方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也看到了江昭寧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失望與怒意。
    那怒意並非針對她,卻讓她更加惶恐和自責。
    說完這些,江昭寧話鋒陡然一轉,如同冰河下奔突的暗流驟然轉向。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變得更加冷靜,也更加沉重。“那我問你,”他的視線牢牢鎖住方黎,“不錯,我處理過人。隻是我處理的哪幾個人?你知道是什麽情況嗎?”
    “你難道一點兒也沒有聽說?”
    他向前傾身,手肘壓在桌麵上,雙手十指交叉,微微用力地頂著下頜,“你覺得,我那是在挾私泄憤,打擊異己?”
    他輕輕搖了搖頭,嘴角甚至牽起一絲極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那你也太小看我江昭寧,也太小看‘規矩’二字了。”
    方黎猛地一顫,慌忙搖頭。
    當時,她自己也曾在震驚之餘閃過一絲惶恐的念頭:這新書記手段如此雷霆,是在清除異己、樹立權威嗎?
    現在想起來,那幾個人確實也不是善茬!
    江昭寧連續幾個有力的反問句,像重錘敲打在方黎心上。
    每一個問號都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衝散了她心中盤踞的陰霾和恐懼。
    是啊,如果書記真要報複她這樣一個小角色,何必親自找她談話?
    何必……這樣坦蕩地質問她?
    方黎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
    她臉上的緊張感並未完全褪去,但眼神裏的慌亂已經漸漸被一種豁出去的平靜取代。
    她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脊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一直攥緊的手心也慢慢放鬆了。
    盡管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裏那份仿佛溺水般的慌亂,如同退潮般漸漸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下來的,混雜著愧疚、信任與一絲希望的複雜情緒。
    她強迫自己迎向江昭寧銳利的目光。
    “江書記……”她的聲音比剛才穩定了許多,“我明白了。是我……狹隘了。”
    江昭寧捕捉到了她神態的細微變化,緊繃的肩線微不可察地放鬆了一毫米。
    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施壓,而是向後重新靠回椅背。
    他的目光掃過桌角一份關於近期全縣淩晨治安情況的報告,上麵的數據勾勒出危險而清晰的輪廓。
    他拿起那份報告,隨手翻開一頁,手指輕輕敲了敲紙麵。
    “好。”他點點頭,語氣恢複了之前的主導和正式。“今天我們不談別人的事。”
    “叫你過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方黎臉上,顯得無比鄭重,“請你務必如實回答。”
    “這關係到的不止是你一個人,明白嗎?”
    “是!明白。請書記問。”方黎立刻回應,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堅定。
    江昭寧的指尖在報告上劃過一行被特意標注過的數字,那是近期發生的幾起在淩晨時段針對單身女性的搶奪、騷擾案件記錄。
    他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如同探針,直刺方黎的眼底。
    “第一個問題,”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在安靜的辦公室裏回蕩,“新成立不久的交巡警大隊,據我所知,成立初期的崗位安排非常緊張,人手調配上也從未聽說有新進女性警員的編製。”
    “你,方黎怎麽會被突然調崗?”
    “調崗也就罷了,”他頓了頓,語氣裏的疑問如同重錘般落下,“偏偏被安排在了淩晨零點到六點這個時間段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