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讓我吃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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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江昭寧隻回了一個字,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他掛斷了電話,話筒放回座機時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清晰。
    舒立悅那句“刀刃所指,民之所向”的回響尚未散去,帶著滾燙的承諾。
    然而,江昭寧深沉的眼底並無絲毫輕鬆。
    凍結資金隻是第一步,千萬巨款從既得利益的碗裏硬生生奪出,無異於虎口拔牙。
    劉世廷那言不由衷的“是”,王振邦額角的冷汗,李茂林顫抖的茶杯……一張張會議桌後的麵孔在他腦中閃過。
    關閉全縣的小灶,這其實是捅了馬蜂窩。
    動了別人的奶酪,阻擋了別人的舌尖上的腐敗。
    今天的舉措,也是自己孤身踏入這片雷區的烙印。
    不一會兒,林夕將一份打印的《關於立即關停全縣所有機關單位內部小灶、嚴格執行統一食堂標準》的文件遞了過來。
    江昭寧仔細地看了以後,寫下了“同意發”的話,並提筆簽署了自己的姓名。
    縣委大院,午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
    那份《關於立即關停全縣所有機關單位內部小灶、嚴格執行統一食堂標準》的紅頭文件,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都坐立不安。
    這哪裏是關幾個小廚房?
    分明是硬生生撬開了某些人的保險櫃,把裏麵最隱秘、最滋潤的那點油水給掏了出來,攤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曝曬。
    江昭寧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窗外樹影斑駁,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映不出絲毫動搖。
    文件是他簽發的,墨跡未幹,仿佛還帶著他落筆時的決斷。
    他知道,這無異於孤身踏入一片遍布引信的地雷陣。
    舌尖上的腐敗,那是某些人經營多年、盤根錯節的舒適區,是權力溫床邊最順手、也最不易察覺的自留地。
    如今,這小小的“自留地”被他毫不留情地犁平了。
    消息傳開,如同冷水潑進滾油鍋。
    劉世廷那張平日裏總是帶著三分精明算計的臉,此刻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他捏著文件的手指關節泛白,對著電話那頭的李國棟,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毒的刀子:“姓江的這是要掘人祖墳!”
    “連口熱乎飯都不讓吃了?”
    “剛開完會,馬上就發文了!”
    “好像發晚了別人又多吃了一口美食?舌頭上又腐敗了一次?”
    “好,好得很!”
    “我看他這把火,燒焦的是自己還是別人?”
    政協那邊,李茂林的反應則“含蓄”得多。
    他坐在他那間擺滿根雕和茶具、熏香繚繞的辦公室裏,慢條斯理地沏著工夫茶。
    嫋嫋水汽後,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對著前來探口風的老部下,話裏藏針:“江書記魄力大啊,刮骨療毒,連政協這點‘湯湯水水’都不放過。”
    “我們這些老頭子嘛,也就這點口腹之欲的念想了,這下可好,清淨了。”
    “江書記讓我吃齋?”
    王振邦,這位資曆深厚、門生故舊盤根錯節的老領導,雖已到人大任職,影響力卻如老樹盤根。
    他接到電話時,正在自家小院侍弄幾盆名貴蘭花。
    聽完老部下的匯報,他拿著小剪子的手頓了頓,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隨即又歸於深潭般的平靜,隻淡淡哼了一聲:“年輕氣盛,不知深淺。”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這何止是斷人財路?”
    “連最後這點舒坦都不給了。”
    “等著看吧,這雷區,不是那麽好趟的。”那聲冷哼,帶著洞悉世事的寒意,仿佛已預見了前方的驚濤駭浪。
    他的嘴唇下意識地緊緊抿成一道下撇的細線,腮邊肌肉不受控地微微抽搐著。
    一種近乎被羞辱的冷硬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那茅台專供的入口醇香,早已是他多年身份的象征,是半退不退之際僅存的精神慰藉和體麵標誌。
    此刻江昭寧此舉,等於當眾宣布他連這點象征也失去了!
    這個新來的小子……
    這些或明或暗的恨意、怨懟和冷眼,隔著無形的空氣牆,江昭寧似乎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走到窗邊,推開玻璃窗,一股帶著塵土氣息的熱風湧進來。
    樓下,到了晚餐時間,機關食堂門口排起了長龍,幹部們拿著統一的不鏽鋼餐盤,神色各異。
    他目光掃過幾張熟悉的麵孔,看到了強壓的不滿和無聲的疏離。
    但他眼底沒有波瀾。
    搞上層治理,如同在懸崖峭壁間開鑿棧道,容不得半點“自留地”。
    縣委、縣府肯定不能。
    即便是如人大、政協這兩大家也不行!
    一旦開口子,上行下效,明日其他部門就能以“工作特殊”、“接待需要”等千奇百怪的理由打擦邊球。
    所有規則就會如同被蟻穴侵蝕的堤壩,隻需一場微雨,便能千瘡百孔、轟然塌陷。
    最終必然是功虧一簣!
    民心這杆秤,重逾千鈞。
    若連這點特權都割舍不掉,又如何取信於民?如何號令全縣?
    他猛地轉身,拿起桌上的紅色座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聲音沉穩有力:“周縣長,管網工程是百年大計,拖不得。”
    “我們一起到現場看看。”
    “好!書記!”電話那頭的周正平答得幹脆利落,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你到縣委院子來,坐我的車去。”江昭寧補充道,語氣不容置喙。
    “行!我這就過來!”
    放下電話,江昭寧又拿起手機,簡潔地通知司機備車,並特意加了一句:“叫上林夕。”
    不過片刻功夫,那輛黑色的轎車已穩穩停在樓前。
    江昭寧快步下樓,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林夕已在副駕駛位,回頭恭敬地叫了聲:“書記。”
    這時,周正平一路小跑著出現在院門口,額頭上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
    他拉開車門坐進後排,帶著歉意:“書記,我來遲了,讓您久等。”
    江昭寧擺擺手,目光投向車窗外,“不遲,你從縣府那邊過來,有一段距離。”
    說完,他示意開車。
    黑色轎車旋即加速,匯入下班後的車流,朝著城西管網鋪設的工地疾馳而去。
    將縣委大院那片壓抑的沉悶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