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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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此處,他聲音陡然一轉,身體彎了下來,臉上堆起一種秘而不宣、自以為深諳領導心思的諂媚微笑,壓低了聲音:“至於分享嘛……書記您請放一百個心!”
    “所有豐收的稻米啊……都將成為我們清涼寺贈予每位辛勤付出汗水遊客的一份厚重功德福報!”
    “這叫取之於田,還之於民,普結善緣!”
    他眼中精光四射,仿佛已經看到了那激動人心的場麵:“我們會特別定製一批精美絕倫的小麻布福袋,素雅古樸,上麵繡著‘福滿乾坤’四個大字!寓意吉祥圓滿!”
    他目光掃過林方政、江昭寧,最後落在秦怡身上,笑容愈發燦爛,“保證書記、縣長、林局長、還有這位美女以及每一位參與其中的有緣人,都能實實在在、有滋有味地感受到這份來自佛田、來自汗水、來自禪心的饋贈!”
    “將這浸透了汗水的福袋捧回家,有滋有味地品嚐這份農禪福米!”
    “這就是我們清涼寺要傳達的生活禪——辛苦釀出的才是真甜!”
    “這份甜,才是真甜!這份福,才是真福!”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帶著詠歎調般的深情說出來的。
    匯報完畢,他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臉上那朵諂媚的笑容卻依舊綻放得熱烈而期待,目光灼灼地鎖定在江昭寧臉上,如同向日葵渴望著太陽的褒獎。
    他口幹舌燥,下意識地端起麵前那杯色澤金黃、香氣馥鬱的古樹春尖茶,小心翼翼地湊到唇邊,準備潤一潤那因過度興奮而發緊的喉嚨。
    然而,就在茶水即將沾唇的刹那,他的動作猛地僵住了——如同被無形的冰針刺中。
    他看見江昭寧的臉色。
    沒有預料中的讚許,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沉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水。
    眉宇間非但沒有被他的“宏圖”所感染,反而隨著他剛才那番滔滔不絕的“藍圖”描繪,那份沉靜之中凝結的疏離感越來越厚重,幾乎化為實質的冰霜。
    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似乎有看不見的暗流在無聲地湧動、聚集,如同被強行壓縮到極致的風暴,壓抑著令人心悸的力量,沉甸甸地壓在茶室的空氣裏。
    讓東妙監院的心跳瞬間失控般狂跳起來,端著茶杯的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那口精心準備、價值不菲的古樹春尖,終究沒能喝下去。
    “好。”江昭寧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堅冰投入滾水,瞬間凍結了東妙臉上所有的表情。
    他甚至沒有碰自己麵前那杯同樣的好茶,隻是將茶杯輕輕往旁邊推開了半寸,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否定。“東妙監院的設想……很有‘效率’。”
    他頓了頓,那“效率”二字,輕飄飄的,卻像帶著倒刺的鞭子,在東妙心頭抽了一下。
    “不過,”江昭寧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穿透茶香氤氳的空氣,牢牢鎖住東妙那張開始發僵的臉,“我們此行,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調研目的。”
    東妙監院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仿佛要咽下某種無形的苦澀。
    他放下那杯變得無比沉重的茶盞,杯底與茶海相碰,發出輕微卻刺耳的磕碰聲。
    他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幹澀發緊,帶著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書……書記,還有什麽更重要的調研目的?”
    “貧僧……洗耳恭聽。”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袈裟的布料。
    江昭寧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長而有力的食指。
    那指尖仿佛凝聚了千鈞的意誌,指向的並非東妙,而是穿透了茶室的牆壁,指向寺後那片沐浴在秋陽下的古老禪田,指向那被歲月塵封的厚重過往。
    “農禪,”江昭寧的聲音沉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磐石上,發出令人靈魂震顫的回響,“不僅僅是在地裏種點東西,搞點遊客體驗,再送點包裝精美的米袋子!”
    他目光如電,直刺東妙,“那是清涼寺立寺千百年來的根基!是融入曆代僧侶血脈的修行法門!”
    “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佛家祖訓刻在骨頭裏的烙印!”
    “是這片山水孕育出的獨一無二的文化靈魂!”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我們第二個目的,是要正本清源!是要深挖根脈!”
    他手指在空中用力一點,仿佛要點燃什麽,“我們要邀請!邀請有名的文化學者、宗教學者,特別是那些精通禪宗曆史、深研農禪傳統的專家教授!組成一個高規格的學術團隊!”
    東妙監院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邀請學者?還是有名的?研究農禪?
    這完全超出了他精心準備的“旅遊開發”劇本!
    他腦子裏嗡嗡作響,那些關於“福滿乾坤”福袋、遊客收割體驗的熱鬧畫麵瞬間碎了一地。
    “目的隻有一個!”江昭寧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穿透一切浮華的力量,“對清涼寺的農禪文化,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徹徹底底的深度挖掘和係統梳理!”
    他目光灼灼,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塵封的曆史被拂去塵埃,“我們要把這片浸潤了汗水與禪意的古老禪田,打造成一個活的、會呼吸的文化基因庫!”
    話語至此,江昭寧的目光倏然一轉,如同探照燈般精準地投向一臉茫然的東妙監院:“東妙禪師,清涼寺開山是哪位高僧?”
    “立寺時的山場田產規牒檔案現在何處?”
    “曆代住持法卷上可曾留下關於農禪實踐的具體條文?”
    “這?”東妙監院瞠目結舌,他哪知道?
    江昭寧停頓了一下,目光更加深沉銳利:“就從百丈懷海祖師親手銘刻在石上的那句金玉訓誡入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這一磚一瓦般的基石要鑿實、打牢。”
    他食指猛地向下一頓,“所有記載!無論卷帙浩繁的貝葉經、藏在藏經樓深處布滿塵埃的古經卷、鐫刻在碑林風霜裏的模糊碑文,還是那些僅僅在曆代僧伽中口耳傳遞、飄散在曆史風煙中的歌謠韻句、清規戒條、耕作心訣……”
    “凡此種種智慧的吉光片羽,全部都要像淘金者一樣,寸寸土地細細篩檢,一一撿拾、收集、謄錄、拚接、嚴謹考證!再做精準注解!”
    “一個字都不能遺漏!”
    “它們匯成的是清涼禪門智慧的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