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與狐謀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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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記!您……您看不到也正常啊!”東妙急得幾乎要跳起來,聲音帶著哭腔,“現在是深秋,秋收季節啊!”
    “田裏的莊稼……早就收割完了!”
    “地裏光禿禿的,您當然看不到作物了!”他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盡管這解釋在江昭寧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下顯得如此心虛,如同紙糊的盾牌。
    “秋收?光禿禿?”江昭寧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眼神卻冷得讓東妙如墜冰窟。
    “東妙,”他直呼其名,連“和尚”二字都省了,宣告著最後一絲表麵的尊重也已蕩然無存,“我們三人上山,在距離你山門不到一裏地的後山坳,確實看到了一片被圈起來的、據路牌指示屬於你清涼寺的土地。”
    東妙的心猛地一沉,瞳孔驟然收縮,一種滅頂的絕望感瞬間攫住了他。
    “我們看到的,”江昭寧的聲音清晰、冰冷、不容置疑,如同法官在宣讀終審判決,“不是收割後的田壟,不是等待來年播種的休耕地。”
    “我們看到的,是一片徹底被遺忘、被拋棄的荒地!”
    “蒿草長得比人還深,枯黃一片,在秋風裏像一片絕望的海洋!”
    “野雞、野兔在其間出沒,視若無物!”
    “地頭的引水溝渠早已坍塌淤塞,生鏽的農具半埋在荒草裏,如同被時代拋棄的骸骨!”
    “那拋荒的景象,絕非一年半載能形成,看那蒿草的根莖粗壯程度,看那肆意蔓延的藤蔓覆蓋了原本的田埂……”
    江昭寧的目光死死釘住東妙,一字一句,如同重錘,“那拋荒,至少也得有幾年了吧?!”
    “轟——!”
    東妙的腦中仿佛有萬噸炸藥同時引爆!
    最後一塊遮羞布被徹底、無情、血淋淋地撕開!
    他所有的謊言,所有的掩飾,所有的僥幸,都在江昭寧這親眼所見、細致入微的描述麵前,被碾得粉碎!
    他張大了嘴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幹幹淨淨,眼前一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他癱軟在椅子上,像一灘徹底失去骨架支撐的爛泥,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
    隻有那雙瞪得溜圓的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徹底崩塌的絕望,真正是“目瞪口呆”——魂飛魄散!
    江昭寧不再看他。
    這一番連珠炮似的交鋒,層層剝筍,步步緊逼。
    從戒牒的合法性到假和尚的雇傭本質,從戒律的形同虛設到農禪傳統的徹底背叛……
    他已完全、徹底地看清了東妙,或者說,看清了眼前這個頂著“監院”名號的人的真正嘴臉。
    什麽高僧大德?
    什麽佛門清淨?什麽農禪並重?
    不過是一個披著神聖袈裟的、徹頭徹尾的商人!
    一個將千年古刹當作公司運營、將信仰當作商品販賣、將清規戒律當作斂財絆腳石的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一個早已被金錢和世俗欲望浸透骨髓、與佛門真義背道而馳的“伸手和尚”!
    他早已不是修行者,他早已越過了那條不可逾越的界限,墜入了萬丈紅塵的深淵。
    指望這樣一個人來協助建立弘揚“農禪”精神的博物館?
    來打造讓現代人體驗“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農禪文化體驗區?
    江昭寧心中冷笑。
    那無異於與虎謀皮,與狐謀裘!
    簡直是天大的諷刺,是對“農禪”二字最徹底的褻瀆!
    今日的清涼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那嫋嫋的香火掩蓋不住銅臭,那莊嚴的梵唄壓不下市井的叫賣,那金身的佛像照不透人心的沉淪。
    它早已不是往昔那個晨鍾暮鼓、青燈黃卷、僧眾荷鋤歸、心向菩提的清涼古刹了!
    它隻是一個披著宗教外衣、瘋狂吸金的旅遊景點和商業機構。
    摒棄他。
    這是唯一的選擇。
    也是必須的選擇。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東妙癱在冰冷的紅木椅子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著,僧衣被冷汗浸透,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
    但這寒意,遠不及他心頭的萬分之一。
    他清晰地感受到,從踏入山門時那聲客氣的“東妙大師”,到發現內衣時的“禪師”,再到質問戒律時的“法師”,再到剛才的“和尚”直到此刻直呼其名,充滿鄙夷的“東妙”……
    江昭寧對他的稱呼,如同溫度計的水銀柱,一路下跌,跌穿了冰點,跌入了萬丈深淵。
    每一次稱呼的改變,都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狠狠挫掉他身上一層虛假的光環和可憐的尊嚴。
    他在書記心目中的分量,早已不是越來越輕,而是……徹底歸零,甚至變成了負數——一個需要被立刻清除的腐朽與汙穢的象征!
    這份認知帶來的嚴寒,比西伯利亞的暴風雪更刺骨,瞬間包裹了他的全身,凍結了他的血液,冰封了他的靈魂。
    他仿佛看到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那金光閃閃的佛像,那人頭攢動的香客,那源源不斷的財富,還有那象征著“高僧”地位的戒牒……
    都在江昭寧那冰冷徹骨的目光注視下,寸寸龜裂,化為齏粉,被那後山坳的蒿草深深埋葬。
    禪房裏死寂一片,隻有秋風穿過荒蕪禪田的嗚咽聲,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為這座迷失的古刹,奏響了一曲淒涼的挽歌。
    江昭寧說完了這一切後,起身向外走去。
    林方政、秦怡也隨之跟隨而去。
    天漸漸地昏暗了,這是山雨來臨的征兆。
    ……
    禪房內隻剩下東妙一人。
    禪房內,燈影昏沉。
    檀香如遊絲般纏繞著,卻壓不住東妙身上那股濃重得化不開的汗味。
    他下意識地攥緊袈裟一角,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似乎想從中榨取一點支撐下去的力量。
    可布料卻隻傳遞回一片冰涼滑膩的觸感。
    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滴在陳舊發暗的蒲草上,暈開一小片更深的陰影,無聲無息,像滲出的血。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撞上對麵佛龕裏那尊低眉垂目的菩薩。
    菩薩的眼,半闔著,似悲憫,似審視,那永恒不變的慈和微笑在搖曳的燭火下竟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
    東妙的心驟然一縮,仿佛被那石塑的眸光刺穿了。
    他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隻覺那微笑裏藏著無盡的冷意,將他周身僅有的一點暖意也抽吸殆盡。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
    從腳底無聲無息地纏上來,勒緊他的喉嚨。
    不行,必須做點什麽,必須抓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