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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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委常委會議室,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厚重的深紅色天鵝絨窗簾雖被完全拉開。
    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並未帶來多少光亮,反倒將一種沉鬱的壓迫感傾瀉進來。
    橢圓形會議桌中央擺放的幾盆綠蘿,葉片也似乎被這凝重的氛圍所感染,蔫蔫地垂著。
    常委們陸續落座,彼此間的交談也壓得極低,如同竊竊私語。
    江昭寧端坐主位,麵前攤開著筆記本。
    他目光沉沉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對麵鄂建設與穀莊略顯躲閃的臉上。
    那眼神銳利如刀,無聲地切割著室內沉悶的空氣,讓原本就微妙的氛圍更添了幾分山雨欲來的張力。
    “同誌們,”江昭寧聲音不高,卻像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今天擴大會議的第一個議題是關於清涼寺的。”
    “秦怡同誌,請你具體匯報一下昨天實地了解的情況。”
    “好的,江書記。”秦怡的聲音清晰而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她並未立刻看向手中的筆記本,而是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向在座的每一位常委,那份沉穩的氣度,讓會議室裏的竊竊私語徹底消失了。
    “昨天,江書記加上我和林局一起,沒有通知任何單位或個人,以普通遊客身份對清涼寺進行了實地探訪。”
    她有條不紊地開始敘述,每一個細節都如同經過精準丈量,冷靜地鋪陳在眾人麵前。
    “從踏入山門那一刻起,異樣的感官衝擊便洶湧而來——不再是想象中梵音嫋嫋、檀香縈繞的佛門清淨地。”
    “震耳欲聾的電子誦經聲從高音喇叭裏持續不斷地轟炸著耳膜,單調而刺耳,強行擠壓著遊客本就疲憊的神經。”
    “通往大雄寶殿的青石板路兩側,原本應是供人靜心觀想的空地,如今卻被密密麻麻的攤位占據。”
    攤主們大多是剃著光頭的僧人,穿著僧衣,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與電子誦經聲怪誕地交織在一起:“開光護身符,保平安保財運!”
    “曾引以為傲的禪茶淨苑,其雅致的茶室匾額已然卸下,竟替換為‘清涼實業有限公司禪茶營銷部’。”
    “其內叫賣之聲喧嘩盈天。”林方政恰到好處地點開了手機裏的一段錄音文件,伴隨著刺耳的電流雜音,推銷員用高亢而油膩的方言拖著長腔,響徹在壓抑的會議室:“……走過路過,莫錯過啊——!開光加持過的手串!山泉水加持!佛祖親口開光!”
    “消災消難,延年益壽!”
    “保你一家老小平安喜樂嘞——!便宜!隻要三百八十八!不買就是和佛祖沒緣啊!”
    林方政適時地補充,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慍怒:“更離譜的是所謂的‘功德箱’。”
    “幾乎每個殿門口,甚至角落裏不起眼的地方都放著箱子,樣式五花八門,有些甚至簡陋得像臨時釘起來的木盒子。”
    “每個箱子前都守著至少一個僧人,眼睛像鷹隼一樣盯著遊客的手和錢包。”
    “嘴裏念念有詞,什麽‘心誠則靈,隨喜功德’,‘捐得越多,菩薩保佑越靈驗’。”
    “那架勢,就差直接上手掏錢包了。”
    “我親眼看見一個老太太,被兩個僧人半勸半逼地圍著,哆哆嗦嗦掏出了幾張百元鈔票塞進去,那僧人臉上才露出點笑模樣,念了句‘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您’。”
    “如果香客或者遊客說沒有現錢,沒事,功德箱有二維碼呢,掃一下就行。”
    “總之,不出錢,和尚就沒有好臉色。”
    “這還不是全部,”秦怡接回話頭,語氣依舊平穩,但內容卻更加觸目驚心,“寺廟深處,靠近僧寮的區域,管理更是混亂不堪。”
    “幾件色彩鮮豔的女性內衣用品,就那麽大大咧咧地晾曬在禪房門口,隨風招搖,緊挨著的就是僧人們日常出入的狹窄通道。”
    “晾曬的位置毫無遮擋,路過的遊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與幾步之遙的佛殿形成極其刺目的反差。”
    她頓了頓,“我們試圖尋找寺內農禪合一的痕跡。”
    “但後山那片僧侶躬耕自養的禪田,早已完全拋荒,雜草叢生,藤蔓瘋長,幾乎看不出田地的原貌。”
    “田壟崩塌,雜草荊棘密達數尺深,早不見寸許平整之地。”
    “一塊寫有‘禪心農場’字樣的朽爛木牌,一半深埋在荒草腐泥中,另一半則橫臥在幹涸龜裂的水溝旁,幾乎要被時間啃噬殆盡。”
    “那片田已經荒廢了至少三四年。”
    “農禪合一,”江昭寧的聲音裏含著一絲無法紓解的疲憊,“這維係了千年的清修命脈,斷了!”
    所有的常委麵麵相覷。
    “寺廟內是有齋餐,至於用餐,”秦怡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諷刺,“我這裏有一份菜單。”
    “那可真叫‘大開眼界’。”
    “一個裝修得富麗堂皇的‘養心齋’,素菜的價格牌看得人倒吸涼氣——一最便宜的單人套餐也要45元。”
    “單點菜的話那就更貴了,據說是得德高僧吃的菜,那價格讓人咋舌。”
    “一盤清炒山野菜,標價98;一碗所謂的‘羅漢菌湯’,168;最普通的豆腐,換個‘蓮池清心’的名頭,就敢要128!”
    “這比城裏五星級酒店還貴,吃的還是素!”
    “僧人服務員就在旁邊站著,麵無表情,一副‘嫌貴你別吃’的樣子。”
    “哪裏還有半點‘十方供養,普惠眾生’的意思?”
    隨著秦怡和林方政的匯報層層深入,會場內的溫度似乎驟然升高。
    劉世廷幾次下意識地想端起麵前的茶杯喝水,手指卻抖得厲害,杯蓋與杯身碰撞發出細微而清脆的“咯咯”聲。
    在這寂靜的會議室裏顯得格外刺耳。
    其他常委們的反應同樣是震驚與難以置信交織。
    王海峰頭緊鎖,指關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劉國梁則張大了嘴,眼神裏充滿了困惑和一絲被欺騙的惱怒。
    趙強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眉心,長長地歎了口氣。
    低低的議論聲如蚊蚋般嗡嗡響起。
    “不可能吧?我上個月陪省裏領導去視察,完全不是這樣啊!”
    “是啊,我去的時候,東妙方丈親自陪著,講解佛法,態度謙和得很,齋飯也是免費的,味道也不錯…”
    “那些功德箱…感覺…感覺氛圍挺莊重的啊?並沒有僧人守呀,難道…”
    他們眼中的清涼寺是,僧人肅立,梵音繚繞,素齋免費,香火不沾凡塵氣息。
    “同誌們,”江昭寧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柄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所有的低語和懷疑。
    他緩緩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麵,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帶著洞穿一切虛妄的力量,緩緩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他尤其在穀莊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仿佛帶著實質的重量,壓得他幾乎要縮進椅子裏。
    “感到驚訝?難以置信?”
    “甚至懷疑我與秦怡、林方政同誌所見的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