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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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來了一場小雨,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被浸潤又被陽光翻開的土腥味和青草氣息。
    遠處鳥鳴聲清脆,空山新雨,本該是空山古刹該有的寧靜光景。
    然而,此刻鍾聲沉寂的寺內,修繕工地的轟鳴粗暴打破了這份靜謐。
    電鋸銳利的嘶鳴、鐵錘狠狠砸向朽木的悶響。
    還有工人之間粗糲的叫嚷聲,交織在一起。
    形成了一道嘈雜的聲牆,撞擊在古老的殿宇殘骸之上。
    高高的腳手架已經搭起,像巨獸的鐵骨,將大殿部分圍在其中。
    刺眼的藍色防塵布從上至下懸掛覆蓋了大半麵牆,隔絕了內裏剝落的彩繪與裂痕,隻投下濃重的影翳。
    穀莊大步跨進這片忙碌之中,嶄新的皮鞋立刻被渾濁的泥水沾汙了鞋麵。
    他眉頭微微蹙起,目光迅速掃過全場。
    工作組副組長鄂建設正站在東側回廊下,揮舞著施工圖紙,指指點點,聲音比那電鋸的噪音還要銳利幾分:“……這裏!看到了沒有!這榫卯都快朽穿了,偷工減料!”
    “必須換,整根換!趕緊給我換!”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對著眼前一個戰戰兢兢的工人指認著一根開裂嚴重的簷柱,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穀局!”現場有人最先看見了穀莊,忙不迭地迎了上來。
    鄂建設也停下了那高亢的指斥,轉身看著穀莊,臉上瞬間擠出笑容,扯著嗓子問候:“穀局!您親自來了!”
    “這現場灰塵太大,您看……”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小跑到穀莊麵前,動作幅度大得帶起地上細微的塵土。
    穀莊隨意地擺了下手,示意無妨,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隻是簡單地傳達道:“江書記最新指示,修繕工程確保安全是第一位的,進度也要科學安排,嚴控質量。”
    “請江書記放心!”鄂建設,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用力拍了下胸膛,“有我在現場盯著,絕對保質保量!”話語擲地有聲,仿佛在宣誓。
    修繕出了質量問題,他是逃不掉的,所以鄂建設不敢掉以輕心。
    角落裏傳來硬底皮鞋踩踏在破碎瓦礫上的清脆聲響。
    林方政朝他們走了過來。
    他麵色陰沉,幾步便跨到穀莊近前,幾乎撞上旁邊鄂建設揮舞的圖紙卷筒。
    林方政掏出手機,屏幕上那幾張清晰拍下的照片赫然暴露在穀莊眼前。
    屏幕上的畫麵清晰得刺眼。
    庫房外牆根處,一片濃密的青苔覆蓋著牆基。
    青苔的邊緣有一道極細微的、幾乎與苔色融為一體的深色汙漬。
    那顏色更深,更沉。
    林方政又劃拉一下。
    在大雄寶殿後方,一片明顯新近被翻動過的泥地。
    那裏的泥土顏色深褐、顆粒鬆散,與周圍板結發黑、長著稀疏雜草的老土形成刺眼的對比。
    “穀局,”林方政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繃緊的弓弦一樣充滿迫力,“你看庫房外牆根、大雄寶殿後方兩處,明顯被動過手腳,還很新鮮,如果我們挖開檢查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銳利的目光直接釘在穀莊的臉上,“我敢保證——隻要現在組織人手,朝這兩處深挖下去,掘開這層皮,刨開這層土!”
    “一定能揪出裏麵意想不到的東西!”
    “它們就埋在那兒!”
    穀莊臉上的笑容驟然僵硬了一下,眼角肌肉不易察覺地微微跳動。
    穀莊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在屏幕上那幾張觸目驚心的照片上短暫停留,隻短短幾秒。
    隨即,他眼皮微微垂下一瞬,再次抬起時,那份銳利已被一種深潭般的平靜所取代。
    他壓低聲音:“別打草驚蛇,暫時不要管,現在不是時候,我們知道就行。”
    林方政臉上紅白交錯,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悻悻地嘀咕了一句:“……這……”便不甘地退後半步,閉上了嘴,眼神卻帶著明顯的陰翳掃過穀莊的臉。
    “照片上的情況我知道了。先不必組織人挖,穩住。”
    他的視線從林方政臉上移開,投向遠處覆蓋著藍色防塵布、在腳手架下沉默矗立的殿宇,話語簡潔而果斷,“打草驚蛇,不是時候。我們知道就行。”
    “知道?!”林方政的呼吸陡然加重,握緊的拳頭在身側收緊又鬆開。
    手機屏幕上那些冰冷的證據仿佛在灼燒他的掌心。
    “這明顯是有人在我們進場前倉促搞的名堂!埋得越深越說明有問題!”
    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裏硬生生擠出來的,“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著?”
    “那什麽時候才是動手的合適時機?”他逼視著穀莊,胸膛起伏,那股子壓抑的火氣幾乎要衝破理智。
    周圍的空氣驟然凝固。
    工地的噪音似乎都在這一刻被短暫屏蔽。
    附近幾個工人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目光驚疑地瞟向這邊。
    幾個工作組成員也下意識地停下手中的記錄或交談,屏息觀望。
    穀莊並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兩三秒,目光依舊望著遠處殿宇那斑駁的藍色圍擋和沉默的腳手架輪廓。
    片刻後,穀莊才收回視線,重新落在林方政那雙燃燒著不甘和焦灼的眼睛上。
    他嘴角牽起一個極其輕微的、近乎於無的弧度,那算不上一個笑。
    更像是某種更深沉的東西劃破水麵的一道漣漪。
    “快了。”穀莊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一種篤定的預言。
    僅僅兩個字,隨即湮沒在重新喧囂起來的工地震響裏。
    他沒有再做任何解釋,仿佛這兩個字已經承載了全部答案。
    他不再看林方政的反應,邁開步子,徑直朝著被防塵布圍住的大殿正門方向走去。
    那挺拔的身影穿梭在雜亂的木材堆和喧囂的工人中,顯得異常沉穩、篤定,仿佛洶湧潮水中的礁石。
    鄂建設長籲了一口氣,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重新擠出那種帶著掌控意味的浮誇表情。“幹活!都愣著幹什麽?!”
    “工期緊任務重,都給我盯緊了手裏的活兒!”
    林方政站在原地,穀莊那句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快了”在他耳邊反複回蕩。
    他看著穀莊消失在殿門內防塵布縫隙間的背影,臉上那激憤的紅潮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化為實質的冰冷疑雲。
    他緩緩將手機塞回褲袋,手指擦過那硬質的手機邊緣時,動作滯澀了一下。
    當那個負責在遠處窗口監視工作組行動的小和尚連滾帶爬地把“工作組暫停查賬,全組人馬都撲到工地去了”的消息帶進東妙精舍時,監院東妙正盤腿坐在臨窗的禪榻上。
    他手裏拈著的那串微光潤澤的檀香木佛珠停止了轉動。
    一顆飽滿的珠子被卡在拇指與食指之間,不再滑動。
    小和尚伏在地上,還在喘著氣說:“……組長,兩個副組長,都去了!”
    “那個姓林的,還與姓穀的組長嚷嚷,很不服氣……隻是聽不清在爭執什麽,聲音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