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坐臥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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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莊的目光在明厲臉上停留了幾秒,那圓滑得如同包了漿的話語似乎無懈可擊。
    他拿起桌上的鋼筆,筆帽在手中無意識地轉動了一下,金屬反射的陽光在桌麵跳躍。
    片刻的權衡後,他拉開抽屜,取出一份批條,拔開筆帽。
    鋼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裏格外清晰。
    他寫得很快,落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
    “好吧!”兩個字吐得幹淨利落,帶著一種事務性的痛快,“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他把簽好字的批條向前一推,紙張滑過光滑的桌麵,停在明厲麵前。
    “多謝穀組長!”
    “為廟裏、為政府分憂解難,是我們出家人的應有之義。”
    “您放心,一定辦得妥妥當當!”明厲雙手接過那張薄薄的紙,臉上的笑容瞬間綻開,仿佛接到了無上法旨。
    他小心地將批條折好,放進內袋。
    又躬身行了個禮,這才腳步輕快地退了出來。
    那扇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斷了外麵明亮的陽光和裏麵剛剛落定的決策。
    一輛皮卡車的引擎被壓到最低,車子碾過鋪著碎石的小徑,聲音被濃密的樹影和厚實的圍牆吸收了大半。
    隻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尾氣,向山下疾馳而去。
    ……
    下午四點。
    修繕工地上塵土飛揚,鋸木聲、敲擊聲、工人的吆喝聲混雜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鄂建設戴著安全帽,粗糙的手指正捏著一塊啃了一半的饅頭。
    他在監督著工人施工,對於質量問題,不敢有絲毫馬虎。
    他臉上沾著灰,汗水在額頭上衝開幾道泥溝。
    就在這時,三個年輕僧人吃力地推著一輛平板車過來,車上正堆著數卷工業布。
    “鄂局,布來了!東妙監院讓送過來的!”為首的年輕僧人抹了把汗,喘著氣說。
    鄂建設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目光隨意地掃過那些布卷。
    他隨手把剩下的饅頭塞進嘴裏,騰出手,漫無目的地伸向最近的一卷布匹邊緣露出的布頭。
    指尖觸碰到布料的刹那,鄂建設咀嚼的動作猛地一僵。
    那感覺……不對勁!
    這布料的質地異常厚實、堅韌。
    遠非尋常工地圍擋用的那種單薄、粗糙的廉價貨可比。
    他下意識地用力撚了撚,又用指甲在布麵上刮了一下。
    布麵密實得幾乎找不到經緯縫隙,刮上去隻留下一點微不可察的白痕。
    他心頭一跳,猛地彎下腰,雙手抓住那卷布的一角,憋足了力氣狠狠一扯!
    布卷紋絲不動,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驚人的抗拉強度。
    讓他感到吃驚。
    “嗬!”鄂建設直起身,脫口發出一聲短促的驚歎,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混雜著塵土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這布……”
    他扭頭看向那年輕僧人,手指用力戳著那卷布匹,“這布,這質量,杠杠的啊!”
    “與東妙禪房裏的布一般無二啊。”
    “你們那位東妙師父……倒還真是個說話算數、辦事牢靠的主兒!”
    他搖著頭,嘖嘖稱奇,顯然這布匹的質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有了這“杠杠的”工業布覆蓋保護,加上施工隊加班加點,寺廟主體建築的修繕進度快得令人咋舌。
    殘破的瓦片被迅速揭下,換上了嶄新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朽爛的梁柱被小心拆除,粗壯的新木料被精準地吊裝上去。
    斑駁脫落的牆麵被鏟平。
    抹上了平整的新灰。
    腳手架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古老的殿宇,每一天都在向上攀升新的高度。
    敲擊聲、吆喝聲終日不絕,塵土在工地上空彌漫,整個寺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強心劑。
    以一種近乎亢奮的速度恢複著昔日的輪廓。
    然而,在這熱火朝天的景象背後。
    穀莊的心,卻像一塊被無形之手緩緩壓入冰冷深潭的石頭,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他站在自己的室內的窗前,望著遠處腳手架上螞蟻般忙碌的身影,眉頭鎖得死緊。
    進度快是好事,可這速度……快得近乎蠻橫,快得讓他心裏那根弦越繃越緊。
    更讓他不安的是沉寂。
    江昭寧書記那邊,自從上次簡短通話後,如同石沉大海,再無半點音訊。
    查賬的事,在最初的雷厲風行之後,現在擱置了好幾天。
    而最關鍵的一環——委派來主持寺務的新任方丈,更是音訊全無。
    這種反常的、令人窒息的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讓他感到壓力。
    一種失控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他隱隱感到,在這表麵的高效和沉寂之下,似乎有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無聲地醞釀、聚集。
    東妙那陰鷙的笑容,明厲圓滑如油的話語,還有那幾卷沉默厚重、質量“杠杠”的工業布……
    這些碎片在他腦子裏旋轉、碰撞,卻始終拚湊不出一個清晰的答案。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緊蹙的眉宇間投下深深的刻痕。
    他拿起桌上的簽字筆,無意識地在麵前的空白報告紙上戳著,筆尖在紙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細小的、深陷的墨點,如同他心頭不斷擴大的疑慮和焦慮。
    這天下午,穀莊獨自坐在禪房改造的臨時辦公室裏。
    窗外的施工噪音似乎比平日更喧囂了幾分,切割機的嘶鳴、重錘的撞擊,一陣陣鑽入耳膜,攪得人心煩意亂。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麵前一份關於工程進度的報告上。
    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描述,卻像一群無法捕捉的飛蟲,在眼前亂晃,根本無法讀進腦子裏去。
    查賬的停滯,江書記的沉默,新方丈的缺席……這些異常的信號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重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與窗外的噪音形成一種令人煩躁的共鳴。
    就在他煩躁地放下報告,伸手去揉發脹的太陽穴時——
    嗚——嗚——嗚——
    擱在紅漆桌麵上的手機,毫無征兆地、劇烈地震動起來!
    那震動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穿透力,瞬間擊碎了辦公室內凝滯的空氣。
    機身與堅硬的木質桌麵碰撞,發出急促而刺耳的嗡鳴,在相對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穀莊渾身猛地一顫,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電流擊中。
    伸向太陽穴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驟然收縮,目光死死釘在手機屏幕上跳躍的那五個字上:江昭寧書記!
    窗外工地的喧囂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掐斷,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隻剩下那台瘋狂震動的手機,在桌上像垂死掙紮的活物般跳動、嗡鳴,屏幕上的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灼痛了他的眼睛。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穀莊盯著那屏幕,足足有兩三秒無法動彈,直到那持續的、刺耳的震動聲穿透耳膜,狠狠砸在他的神經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短促而帶著顫音,身體幾乎是彈射般前傾,一把抓起那滾燙的手機。
    指尖觸碰屏幕的瞬間,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