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秉燭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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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建設如同釘死在了原地,棉大衣的領口豎著,冰冷的目光卻穿透了寒霧與黑暗,死死鎖定那輛如同鐵獸般蟄伏的灰色皮卡。
    皮卡的引擎始終維持著怠速,低沉的喘息在寂靜中清晰可聞,如同耐心等待獵物的猛獸。
    駕駛室裏的明厲和車旁的悟機,再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話語,隻留下沉默的背影或凝固的側臉。
    悟機早已收起了那副強堆出來的笑容,眉宇間擰著一股生硬的、被生生按捺住的焦躁。
    時不時偷偷瞥一眼鄂建設。
    明厲則更深地隱入了車窗的陰影裏,隻有偶爾極其輕微的轉動方向盤的聲音。
    在這凝固的對峙中,每一秒都如同在粗糙的砂紙上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
    鄂建設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被這冰冷的空氣和緊繃的神經凍結了。
    突然間!
    寺內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傳來一陣急促、混亂、踉蹌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不像小林出發時的堅定迅猛,反而充滿了虛浮、慌亂和跌撞!
    “呼…呼…呼…鄂…鄂局…!”小林跌跌撞撞地從黑暗深處衝破薄霧,如同被無形的恐懼驅趕著。
    他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張著嘴劇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出大團翻滾的白氣。
    他跑到鄂建設麵前時,幾乎收不住腳步,一個趔趄向前撲倒,被鄂建設下意識地一把扶住!
    鄂建設的心髒驟然懸停!
    他扶著小林的手臂能清晰感覺到對方身體正篩糠般地顫抖!
    “怎麽樣?!”鄂建設的聲音瞬間繃得嘶啞,厲聲喝問。
    他的目光死死攫住小林那因恐懼和狂奔而劇烈扭曲的臉,“見到穀組長了?!”
    “沒…沒見到…人…穀組長他…他不在房間裏!”小林如同剛從冰窟窿裏撈出來,牙齒格格作響,上氣不接下氣。
    鄂建設抓著他手臂的力道猛地一緊,五指如同鐵鉗幾乎陷進小林的棉衣裏:“敲門了?!是不是你沒叫醒?!”
    “不是!不是敲門!”小林使勁搖頭,眼神裏充滿了驚魂未定的茫然和恐慌,“是門!鄂局!門根本沒鎖!沒關!”
    “虛掩著的!就那麽開著一條縫!”
    “什麽?!”鄂建設如遭雷擊!
    手臂一鬆,小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鄂建設尾椎骨炸開,沿著脊椎迅速爬滿全身!
    “門沒關?!”他失聲驚問,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變形!
    這絕不是正常的穀莊!
    那個心思縝密、行動謹慎的搭檔!
    深夜出門,絕不可能是忘記關門這種低級錯誤!
    “是…是開著條縫!我一碰就開了!”小林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補充,“裏麵黑洞洞的!我不敢進!”
    “隻站在門口喊了幾聲,一點動靜都沒有!太……太嚇人了!”
    “後來,隻好戰戰兢兢進去,用手電將臥室裏外照了一個遍,根本沒有人。”
    夜霧似乎在這一刻驟然加厚加重,裹纏著人的口鼻!
    冰冷的恐懼像無數細針,紮穿了鄂建設的每一寸皮膚!
    “室內有打鬥的痕跡嗎?”
    “沒有,絕對沒有!”
    無數最壞的念頭如同毒蛇出洞般爭先恐後地湧上他早已緊繃欲裂的腦海:穀莊被強行帶走了?
    已經被滅口?
    那虛掩的門縫後,難道……
    人……還活著嗎?
    小林帶來的消息根本不是什麽意外!
    這是一枚無聲的炸彈!
    瞬間將寺門前的危機性質徹底改變!
    此刻,已不僅僅是那輛可疑車輛的去留問題!
    穀莊的安危瞬間被推到了懸崖邊緣!
    這虛掩的客房門,如同地獄敞開的縫隙!
    鄂建設的臉色在昏黃搖曳的孤燈下變得鐵青,呼吸瞬間粗重起來,每一口吸入的冰冷空氣都像裹著細碎的冰碴,剮蹭著他的氣管肺腑!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燃燒著狂怒和冰冷的劍芒,霍然掃過旁邊那輛瞬間變得無比危險、如同囚籠般的皮卡!
    掃過車旁悟機那煞白失血的臉頰和眼中掩飾不住的驚惶!
    最後,死死釘在駕駛位車窗深處那片無法看透的濃重陰影上!
    穀莊,出了什麽事?!
    是失蹤?還是……已然遭遇不測?!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子彈,狠狠貫穿了他的大腦。
    那張寫著“1月1日”的紙條,此刻看上去,竟帶著血色的猙獰!
    “鄂組,我可以負責地說,穀組並沒有什麽事。”聲音突兀地響起。
    鄂建設觸電般抬頭,眼神中裹著未褪盡的驚駭與深疑,如同兩柄淬火的匕首,直刺過去。
    明厲似乎全然未覺鄂建設方才的驚悸。
    他的臉上甚至尋不到半點該有的焦急,嘴角反而微妙地向上牽了牽,牽扯出一個勉強可稱作“寬慰”的姿態。
    卻凝固得像一張脫了色的劣質麵具。
    “真佛在上,”明厲和尚的目光微微上抬,聲音也抬高了,在雨聲的間隙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宣示般的重量,“貧僧在此刻可以對佛祖發誓。”
    他甚至緩慢而莊重地在胸前單手合十,動作標準得無懈可擊,“因為,在我出來開車時,在方丈室走出一個人,他就是穀組長,他與智遠方丈在秉燭夜談。”
    “秉燭夜談?”鄂建設重複著這四個字,語氣裏滿是懷疑。
    “他還囑咐我早去早回呢。”明厲補充道,嘴角甚至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交代我,”明厲的視線精準地落在鄂建設緊繃的臉上,神態恢複了那種近乎於悲憫的平靜,“山路難行,夜晚注意安全。”
    鄂建設心頭的巨石微微一晃,似乎出現了一道縫隙。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在明厲臉上緩慢而仔細地巡梭。
    那張臉在搖曳的燈影裏顯得異常平靜,如同寺中古井的水麵,平滑無紋,連眼角的細微褶皺裏都尋不出絲毫波瀾。
    明厲像是完全讀懂了鄂建設眼中翻滾的疑惑與驚疑。
    他極其自然地微微側身,伸出手臂指向大雄寶殿側後方那片被夜色徹底吞沒的深深院落——那是方丈室所在的區域,隱在更高大的殿宇黑影之後,輪廓都難以辨識,隻餘一片令人心悸的濃稠漆黑。
    “那為什麽穀組長失蹤了?”鄂建設終於問道,目光重新鎖定明厲。
    “失蹤?沒有的事。”明厲麵不改色心不跳,“方丈室本來就備有精舍,那是招待秉燭夜談的貴賓的。”
    明厲的聲音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從容,“鄂組有所不知,‘秉燭夜談’是清涼寺千年傳承的儀軌,對待真正有大慧根、願探討佛理精深的貴賓方有的敬重。”
    “自古如此,典籍中也清晰記載。”
    他微微頷首,“談至深夜,一般談到晚上一點左右就會留客夜宿的了。”
    “貴客便順理成章留宿寺中專設的精舍之內,是為安全計,也是以求清靜澄明之心境。”
    他特意加重了“精舍”二字,咬字清晰,如同在木板上穩穩敲下兩枚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