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哪裏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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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包裹在風雨中沉甸甸的棱角清晰可見,像一座袖珍而堅不可摧的燈塔。
它不僅僅承載著書記的構想,智遠方丈的承諾,自己的文字……更在這一刻,被一個弱小卻堅如磐石的身影死死捍衛!
泥途凶險,雷電天威,皆不能滅其分毫!
這燈火,在傳遞途中,已非靠一人點燃,而是靠一雙雙浸透泥濘滲血的手互相接力。
他抹開糊滿泥漿的眼瞼,視線鎖定小沙彌腳下那條通往清涼寺更高處的蜿蜒泥濘山路。
風雨如晦,但那條路的盡頭,一定佇立著智遠方丈那雙蘊含山嶽般期望的眼睛。
“能!”林夕從喉嚨深處迸出一個字,字音沙啞卻斬釘截鐵,如同釘進風雨的金石之聲。
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自己從泥水中拔起!
每一個動作都撕扯著酸痛的肌肉,但那股源自護燈信念的洪流支撐著他。
他踉蹌一步,站穩在這片剛剛差點將他吞噬的陡坡上。
小沙彌聞言,嘴角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瞬,像是在無聲中確認了什麽。
他緊緊護住懷中那盞不滅的心燈,不再遲疑,重新弓起身體,向著那雲霧深處清涼寺所在的方向,再次發起衝刺。
林夕的目光緊隨其後,仿佛要將那個微小卻堅韌的背影也印在那份沉甸甸的“清涼古刹農禪文化整體規劃參考綱要”之上。
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雨水、泥腥和遠處草木掙紮氣息的冰冷空氣,追了上去。
一步,一滑;再一步,一沉;又一次次如同紮根的石佛般,將身軀牢牢刻在這片被風雨暴擊的山脊之上。
然而,當林夕進入清涼寺時,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肩膀和半身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凝固,巨大的震驚讓他立在原地,忘了邁步。
清涼寺,這座本該是避世清淨之地的千年古刹,此刻竟如同一座沉沒在汪洋孤島上的難民窟!
狂暴的雨水匯聚成渾濁的洪流,從山脊上衝瀉而下,無孔不入地浸泡著寺廟的每一個角落。
庭院裏,原本青石板鋪就的地麵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沒過腳踝甚至小腿的渾濁積水,漂浮著斷枝落葉、散落的蒲團甚至被泡壞的布鞋。
古老的排水溝渠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咽,混濁的水打著旋渦四處漫溢。
更觸目驚心的是人。
哪裏都是人!
主殿大雄寶殿內早已人滿為患,香客遊客,黑壓壓擠在一起,男女老少皆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汗濕、泥水、潮濕衣物和隱約恐慌的複雜氣味。
不少人站在殿簷下,勉強躲避著直落的雨水,卻被側麵打來的橫風吹得瑟瑟發抖,衣衫盡濕。
更多的人則完全暴露在無遮無攔的庭院和偏廊下。
他們或蜷縮在柱子後麵,或幾人擠在僅有的幾處狹窄廊簷下。
雨水無情地打在他們身上,布料緊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冰冷的輪廓。
幾張原本遮陽的布棚早已被雨水撕裂、壓垮,濕漉漉地癱在泥水裏。
甚至寺門外那幾棵百年古榕樹下,竟然也擠滿了無處可去的人群。
樹葉在暴雨的衝擊下劇烈搖曳。
稀疏的遮蔽根本無法抵擋密集的雨滴。
樹下的人們如同落湯雞,互相依偎著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溫度。
一張張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的臉上,寫滿了疲憊、饑餓和無法言說的無助。
“鐵馬”——懸掛在屋簷角落的風鈴,本應在風中奏出清心梵音,此刻卻在狂風的肆意撕扯中,發出零丁而急促的嗚咽,像垂死之人的呻吟,瞬間又被更大更急的雨聲吞沒,不留一絲痕跡。
這絕望的聲音,恰似寺廟和被困人潮的處境縮影。
雨水順著林夕的發梢、額角流進脖頸,冰涼刺骨,但遠不及眼前的景象讓他感到寒意徹骨。
嘈雜、哭喊、咳嗽、無奈的歎息……各種聲音在暴雨的轟鳴中起伏,編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絕望交響曲。
他看到有老人捂著肚子,麵色痛苦;孩子因寒冷饑餓啼哭不止。
一個中年男人試圖用塑料袋裹住孩子,動作笨拙而狼狽。
“這絕對不行……再這樣下去,非出大事不可!”一股強烈的焦灼感攫住了林夕的心髒。
寒冷、饑餓、擁擠、濕透的環境……這些都是疫情和疾病的溫床!他心裏呐喊,“必須采取措施,立刻!”
“林秘書!辛苦了!阿彌陀佛!”
一個沉穩而帶著急迫的聲音穿過雨簾。
林夕回頭,隻見清涼寺智遠方丈身披一件半舊的絳紅色袈裟,撐著一把巨大的、邊緣滴著水的油布傘。
在一個小和尚的攙扶下,踩著沒過腳麵的積水,正艱難地向他快步走來。
方丈的臉色在蒼天雨幕下顯得更加凝重灰敗。
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透出一種強壓下的鎮定。
這時,那個小沙彌小跑過來,盡管渾身濕透,但他雙手卻異常穩當地捧著一個用帆布層層保護的包裹。
裏麵正是林夕一路死死護住的那個包裹。
“師傅,幸不辱命!文件完好無損!”小沙彌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完成任務後如釋重負的喘息,恭恭敬敬地將包裹雙手呈給智遠方丈。
智遠方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激動的光芒。
他伸出有些微微顫抖的、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異常鄭重地接過它,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帆布層層保護的包裹的棱角。
仿佛那不是一疊紙,而是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智遠方丈的聲音竟有些哽咽,“劫難之中顯其重啊……”
“能經曆此等暴雨衝刷、山路阻絕而安然抵達,這是天意不讓它遺失……”
“不,是江書記的重視,是格天的誠意,讓它安然無恙!”
“它必將指引我寺走出困厄,福澤後人!”
“彌足珍貴!彌足珍貴啊!”他將它緊緊抱在懷裏,雨水順著他光潔的頭頂流下臉頰,竟似渾濁的淚痕。
他深吸一口氣,看了一下林夕,臉上帶著不解和些許尷尬問道:“恕老衲眼拙,施主是……”
小沙彌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介紹:“方丈,這位是江書記的秘書。這是清涼寺的智遠方丈。”
林夕趕緊上前一步,恭敬道:“方丈好!”
智遠方丈點頭致意,隨即所有的注意力又回到林夕身上,語氣充滿了敬意和不解:“您親自送來了?”
“這太……江書記他……”他迫切想知道關於文件,關於書記的指示。
林夕壓下心頭對災情的焦慮,湊近智遠方丈,在雨聲轟鳴中提高了音量:“方丈!文件順利送達,我就是書記的秘書林夕!”
“這包裹裏的是《清涼古刹農禪文化整體規劃參考綱要》,江書記再三叮囑我,務必親自交到您手上。”
“書記讓我務必轉告您:這文件內容是一些初步想法和建議,僅供您參考!”
“佛寺的發展,根本還是佛門的自主,文化的真諦在於傳承有序而非強製改變!“
“其中條款,您盡可斟酌思量,哪些適用,哪些可調,最終采用與否、如何施行,決策權完全在您!”
“書記絕無幹涉之意,隻求提供一些外部視角,供您參考斟酌。”
智遠方丈聽罷,臉上的皺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熨帖開來,深邃的眼中刹那間湧上了複雜的情緒——意外、震動、感動,最終化為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緊緊抱著懷中的文件,深深地躬身,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阿彌陀佛!”
“江書記……書記他身處紅塵俗務,日理萬機,竟然如此掛懷我們這深山古寺。”
“這份尊重的態度……老衲……老衲豈能無動於衷?!“
“豈能敷衍塞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