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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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汪傑的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許多幹部的眼光開始變得遊移不定。
    劉世廷描繪的“輕重不分、舍本逐末”的江昭寧形象,開始在一些人心中模糊地勾勒出來。
    劉世廷說完,微微喘息了一下,胸中鬱結的那口惡氣似乎隨著這暢快的指責宣泄了不少。
    他定定地看著江昭寧,眼神中交織著挑戰與不易察覺的期盼——他渴望看到江昭寧暴怒、辯駁、甚至失態!
    唯有如此,他才能將這頂名為“工作能力偏差”、“政治判斷失誤”、“施政方向錯誤”的巨大帽子,死死地扣在江昭寧的頭上!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整個會議室如同被無形的力場凍結。
    空氣凝結成無形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腔。
    劉世廷那番洋洋灑灑、邏輯嚴密、氣勢如虹的指控仿佛還在空曠的四壁間回蕩。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懸在人們的心頭。
    所有的目光,帶著比剛才更為濃烈的驚悸、審視、甚至某種隱秘的認可與擔憂,死死地釘在江昭寧身上。
    連呼吸都似乎被刻意壓至最低微的限度,生怕一絲多餘的響動就會引爆那沉寂火山口下翻滾的熔岩。
    在令人頭皮發麻的沉默中,江昭寧緩緩抬起了頭。
    他的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韻律,仿佛剛才那足以顛覆政治生命的指控隻是一陣無關痛癢的耳旁風。
    他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劉世廷所期盼的怒意或者急迫,隻有一種近乎深潭的沉靜。
    “劉縣長……”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
    “說得好。”
    “真是說到了點子上。”江昭寧微微頷首,似乎在由衷地表示讚同。
    會議室裏,江昭寧環視一圈。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鑿鑿落在每個人的鼓膜上:“我來東山三個月了。”
    “說實話,”略作停頓後他開口,“在發展經濟、振興農村方麵,確實做得不夠。”
    他的目光恰巧掃過隔著一個位置的劉世廷,四目相接,如同兩道水流相融又無聲分開,短暫如塵。
    空氣裏似乎有根無形的弦倏地繃緊。
    劉世廷收回目光,啜了一口溫吞的茶水。
    那味道寡淡又微澀,就像江昭寧當下這份蹊蹺的坦蕩,滑過喉嚨時並不順遂。
    然而江昭寧的話鋒陡然揚起!
    如同靜謐山脊刮過的颶風,那聲音不高卻陡然拔升了一種銳氣:“因為我的理念是,必須先把地基搞幹淨夯實!”
    江昭寧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提高:“如果一個縣域,到處地痞流氓橫行,打架鬥毆屢見不鮮,治安案件層出不窮,還有執法人員索拿卡要,充當不法分子保護傘。”
    “這樣烏煙瘴氣的環境,旅遊者來了,投資商來了,誰不會嚇得顫栗發抖?”
    一連串的質問像重錘般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會議室裏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江昭寧的目光掃過眾人耳側:“這等環境,山景再美,蓮湖灣再漂亮,遊客敢踏足嗎?!”
    “外麵投奔東山投資創業的客商,誰站到這地盤上能不先嚇到腿腳發軟?”
    “誰敢把真金白銀往這樣的渾水裏投?”——字字尖銳如刺!
    原本各自分神的常委們此刻如同被無形之手攥緊,不約而同挺直了脊背,神色被一種無形的肅殺之氣牢牢釘住。
    窗外陽光刺眼,喧囂入耳。
    江昭寧的視線似乎穿透了嘈雜的景象,望見那些深藏在陰影裏的東西:“那麽,究竟傷害的是什麽?”
    會議室裏,隻有他沉靜的聲音在流動:“是東山的山水風景明珠蒙塵!”
    “更甚,是東山的希望!是招商引資的門徹底成了虛設!”
    “東山風景再好,別人也不會來!”
    “營商環境那麽差,誰人敢投資?”
    “老話早就講透了,掃帚不到,灰土不會自己跑的。”
    “不打掃好房舍,怎麽能迎客?”
    他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全場,平靜坦然,“一個連基本秩序都亂了套的地方,難道要捧著泥飯碗,去糊弄外人說是金餑餑不成?”
    他平靜的語氣裏陡然生出棱角。
    “我來東山後,集中精力去處理了兩件事:社會治安環境整頓和市容整治!”
    “這是東山未來所有發展的根基。”
    “根基不穩,百病皆生!”
    他語氣沉緩又鄭重,“是的,在這個過程中,在經濟發展、農村振興這兩個事關民生的重大方向上,雖然並非毫無作為,生態項目的事我一直在規劃。”
    “但是我確有不足,劉縣長點得非常到位。我接受批評。”
    寂靜無聲的會議室裏,劉世廷感覺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發燙,握緊茶杯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杯壁似乎發出無聲的裂響。
    他明白了!
    自己精心醞釀的、關於經濟發展的那枚“彈藥”,不僅沒能正中靶心,反而被對方巧妙地借來,變成了點燃更大引信的火花。
    這個看似在進行自我批評、姿態放得很低的江昭寧,不動聲色間就在整個班子視野內重新定義了東山問題的本質!
    他那段關於“根基不穩,百病皆生”的清晰邏輯鏈條,嚴絲合縫,無懈可擊,堵住了所有可能反駁的聲音路徑。
    而江昭寧還沒有結束。
    他話鋒再次淩厲拔高:“我要加上一條,比剛才提的兩件事都要緊——除惡務盡,打掉黑惡勢力!”
    “還東山一片晴空!”
    “黑惡勢力,猶如附骨之蛆,是社會肌體上最毒惡的腫瘤。”
    “其危害之深、之廣、之惡,絕非僅僅是幾起街頭鬥毆、幾聲百姓怨言那麽簡單。”
    “它從根基處腐蝕著一個地方的元氣,摧毀著發展的基石,甚至滲透農村基層政權,其造成的破壞是多維度、係統性的。”
    “沒有一個投資者會願意將資金投入一個黑惡勢力存在的地方。這是最好的‘投資勸退書’”
    “黑惡勢力通過強行參股、惡意競標、壟斷市場、欺行霸市等手段,肆意掠奪社會財富。”
    “它們才是腐蝕社會的毒瘤!”
    “前麵隻能‘治標’,這才是真正的‘治本’!”
    “總結而言,黑惡不除,民心不安;黑惡不除,商機不聚;黑惡不除,法治不彰;黑惡不除,根基不穩。”
    他霍然站起身,那雙平日裏在文件堆後透著書生氣的眼眸,此刻竟射出銳利如刀鋒般的光,穿透會議室煙霧,直逼視每一個人靈魂深處。
    江昭寧環視會場,繼續說:“我這三個月來,並沒有閑著。”
    “我走訪了全縣12個鄉鎮、36個村社區,與上百名幹部群眾座談。”
    “我看到的是什麽?”
    “是老百姓對治安狀況的抱怨,是對某些執法人員與黑惡勢力勾結的指控,是對營商環境的不滿!”
    他從文件夾中取出一遝材料:“這是我收到的舉報信,不下五十封!”
    “都是反映我縣存在黑惡勢力以及保護傘的問題。”
    他把材料重重地放在桌上,“如果我們連老百姓最基本的安全感都不能保障,談何發展經濟?談何鄉村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