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必須恪盡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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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喜在他胸腔裏衝撞膨脹,幾乎要頂開肋骨溢出來。
    他那顆被東山紀檢工作熬得快要油盡燈枯的心髒,此刻竟激烈地搏動著,擂鼓一般敲打著歡慶的節拍。
    這不僅僅是從那個足以將他碾碎的火山口掙脫出來,更是一場有尊嚴的“全身而退”。
    政策照顧的大門終於向他這個“老、弱”推開了縫隙!
    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似乎終於被移開了。
    這巨大的解脫感太過洶湧,以至於一個更直接、近乎本能的念頭瞬間衝垮了所有謹慎和章法。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江書記,那……那我是不是現在就可以交接工作,把權力……交出去了?”
    問完,他便緊緊抿住了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江昭寧,像一個在刑場上等待最後赦令的囚徒,喉結在鬆弛下去的皮膚下不安地滾動著。
    那眼神裏混合了太多東西:卸下重擔的渴望、對政策落袋為安的急切求證、甚至還有一絲生怕晚一步就被再度鎖回牢籠的慌張。
    然而,期待中輕鬆的首肯並未降臨。
    江昭寧臉上那絲為關柏部長最後部署而凝固的專注還未完全化開,此刻被他這突然的發問猛地一刺,瞬間凍結了。
    就像原本平靜的水麵驟然投入一塊寒冰,那僅存的一點點溫存迅速凝結、僵硬,然後被一種無比鋒利的嚴肅和沉甸甸的審慎所取代。
    他眉頭極細微地蹙了一下。
    那眼神已變得平靜無波,深邃如古井寒潭,又冷硬如刀刻青石。
    他輕輕、卻無比清晰地搖了搖頭。
    每個細微的動作都帶著不容錯辨的份量。
    “還——不行。”聲音不高,平平無奇,卻像淬過冰的鐵錐,精準無比地擊穿了王海峰膨脹的、幾乎要飄起來的氣球。
    噗嗤一聲輕響,無形的喜悅瞬間破滅。
    那三個字,字字千鈞,砸得王海峰發熱發暈的頭腦猛地一沉,仿佛有數九寒冬的冰水從頭頂直灌而下,瞬間澆熄了那股子直衝腦門的燥熱。
    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沿著脊柱蔓延,激得他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眩暈感襲來。
    江昭寧沒有給他緩神的機會。
    “組織的任免行文——一天沒有正式下達,”他刻意在“正式下達”四個字上加了重音,如同鐵錘敲釘,“你就一天還是東山縣紀委書記。”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海峰臉上,如同探照燈般聚焦,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膚看進骨髓,帶著不容絲毫逃避的審視。
    “在這個位置上,”江昭寧的語速並不快,一字一句卻重若泰山,“就必須恪盡職守!”
    “彈——精——竭——慮!”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用盡全力掄起的大錘,狠狠砸向混沌的意識。
    王海峰感到耳膜嗡嗡作響,那詞組的份量比山還沉。
    “盡全力履行好你的職務!站好這——最後——一班崗!”這“最後一班崗”五個字,被他賦予了千斤重擔的沉澀感。
    他停頓了極短暫的一瞬,仿佛留出時間讓這沉重的責任自己尋找它的落點。
    隨後補充道,聲音裏蘊含著更廣闊的維度:“這是對組織負責,”組織兩字千斤墜,“也是對你個人黨性、個人曆史清白的負責。”
    “曆史清白”四個字像鋒利的刀尖懸在鼻梁上方。
    “更是,”江昭寧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看到了這座辦公樓外熙熙攘攘的街衢村落,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訓誡的穿透力,“對東山縣幾十萬人民——腳下這塊土地上的萬千百姓,必須負起的責任!”
    在這山一般的意誌麵前,王海峰方才所有的輕飄和僥幸,瞬間被碾得粉碎。
    江昭寧停頓了足夠長的時間,讓這“人民之責”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烙進王海峰驟然清醒卻更加恐慌的腦海裏。
    然後,他才微微向前傾身,動作幅度極小,卻帶來山嶽將傾般的壓迫感。
    他凝視著王海峰,眼神裏的凝重如同實質的黑鐵鑄塊,幾乎要壓垮對方的肩骨,聲音低沉下去。
    卻又像是冰層下的悶雷,一字一頓,帶著徹底撕碎幻象的冷酷:
    “海峰同誌,你要記住——牢牢記住——在沒有正式下文之前。”
    “在你名字正式、最終地從這個職位上被組織程序卸下來之前,任何的……”
    “工作上的懈怠,”他微妙地停頓半拍,似乎在斟酌最精確的詞匯,“哪怕是……一絲一毫、微不足道的……瀆職行為。”
    “或者僅僅是……在職責邊界上的一次不恰當的……閃避……”
    江昭寧的眼神銳利如刀鋒,在王海峰臉上緩緩刮過,每一個停頓都如同在淩遲著他的僥幸心理。
    “……都——可——能——”他再次拖長音節,將這可能性釘死在時間的標尺上,“導致——你剛才所企盼的一切——”
    “所有的政策照顧、所有的退路希望、所有的……‘全身而退’……”他用詞異常辛辣直白,“全部——落空!”
    “砰!”這幾個字,如同宣判死刑的木槌,狠狠砸在王海峰的心口。
    他身體不受控製地一顫,臉頰上鬆弛的皮肉簌簌抖動起來,後背瞬間又被一層新的冷汗浸透,冰冷黏膩地貼上了襯衫。
    江昭寧的聲音愈發冰冷,“組織的眼睛——是雪亮的!”
    “它的耳朵——是靈通的!”
    “它絕不會、也不可能——”
    “允許一個在組織最關鍵的時刻撂下挑子、或者——不盡最後職責的幹部,輕輕鬆鬆走下舞台,還奢望著安然享受所有政策照顧的溫暖庇護!”
    他猛地抬手指向王海峰心髒的位置,動作不大,卻如同鋒利的矛尖直刺要害:“這不僅關乎你的去留,海峰同誌!”
    然後,話語陡然加重、加高、加入了一種無法抗拒的雷霆萬鈞,“這更關乎你一輩子的名聲!”
    “關乎你政治生命的最後一塊無字碑上,會刻下什麽樣的蓋棺之論!”
    “是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還是留下一個永遠也洗不幹淨的汙點黑斑?”
    “關乎……組織紀律部門對你個人最後的、也是最權威的——定——性——評——價!”
    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
    江昭寧的身影如同鐵鑄的法官,矗立在陰鬱天光分割出的慘淡光線下。
    王海峰雙腿有些發軟,額頭虛汗涔涔冒出,在燈光下閃著冰涼的反光。
    他喉嚨幹得厲害,像是剛剛吞下了滿口的火炭灰,每一次艱難的吞咽都牽扯著心肺深處的驚顫。
    那嚴厲的警告如同喪鍾,在他耳朵裏嗡嗡作響,震蕩回響,每個音節都在腦顱深處炸開,釋放出無盡的悔懼和驟然降臨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