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大幹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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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會議室裏壓抑的呼吸聲才慢慢恢複。
    但真正的噩夢才剛剛拉開序幕。
    當天下午,縣交通局的趙大勇,直接在高速公路建設工地上,被紀委的車堵住。
    再之後是精於理財、掌控著全縣錢袋子的財政局的孫建成,他是在去省城“跑資金”的路上,被高速公路口的巡查人員直接“請”下了車。
    緊接著,是那個以“能幹”“狠辣”著稱的金山鄉的龍飛,他被帶走時還在鄉政府院裏指使手下準備給“鬧事”的上訪戶“一點顏色看看”……
    這幾個名字,如同沉重的鉛塊,一個接一個沉入了縣紀委那個深不見底、名為“配合調查”的幽暗水潭,沒有激起半點歸來的水花。
    劉世廷的辦公室,電話依舊繁忙,但傳遞進來的,再也不是請示匯報或項目捷報,全是關於他心腹一個個“有去無回”、杳無音信的密報或恐慌的詢問。
    一張以劉世廷為核心編織多年、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和利益網絡,正被一隻看不見卻異常冷酷的手,精準地逐一剪斷、撕裂。
    篤篤篤……
    小心翼翼的敲門聲突兀響起,像是試探性的叩門,又像是死寂中驚飛的鴉鵲,瞬間切斷了劉世廷腦中混亂翻騰的思緒。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將麵部所有肌肉調整到一種慣常的、略帶威嚴的平靜狀態——盡管他知道自己的眼神可能已經出賣了他。
    “進。”聲音刻意維持在不高不低的正常音量裏。
    門被推開一條縫,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沈近南的身影敏捷地閃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老款夾克,領口敞開著,似乎屋裏的空氣令他窒息。
    平日裏他那略顯油膩、總是習慣性堆著笑容的臉上,此刻布滿了一種混合著焦慮和恐懼的灰敗。
    他動作迅速地反手將門關緊,仿佛門外有什麽噬人的怪獸。
    轉過身時,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辦公室並不強烈的頂燈下反射著微光。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前額,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如同地下接頭的緊張感:“劉縣長……”
    他走近兩步,每一步都顯得有些沉重,“現在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啊!”
    劉世廷沒有立刻回應,他走回那張象征著權力巔峰的紅木寬大辦公椅,緩緩坐下,昂貴的真皮坐墊發出輕微的呻吟。
    身體往後靠去,手肘支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擱在腹部。
    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沈近南,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寒冰。
    沈近南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身體微微前傾,匯報的聲音如同耳語:“劉縣長,情況……很糟!”
    “陳鈺進去,像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昨天趙大勇、孫建成也都被帶走了。”
    “金山鄉那邊的眼線報過來,龍飛……龍鄉長也沒能幸免。”
    “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任何預兆,紀委動作快得驚人,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他頓了頓,眼神快速掃過劉世廷毫無表情的臉,深吸一口氣,帶著無法掩飾的顫音補充道:“現在縣裏大大小小的幹部,都跟被戳了窩的馬蜂一樣,電話不敢打,飯局都不敢聚了!”
    “有些人請假,有些幹脆跑回老家‘探親’。”
    “整個大樓……死氣沉沉,跟靈堂一樣!”
    “大家都怕極了,不知道……不知道下一刀會落在誰頭上?”
    他特意強調了“下一刀”,眼神中傳遞著清晰的信息——劉係人馬正被精準清除。
    劉世廷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交叉的手指依舊穩定。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沈近南,落在了虛空中。
    片刻的死寂後,他才仿佛自言自語般地開口,聲音平淡得不帶一絲情緒波瀾:“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
    “濕了腳,就得看這浪頭打不打得翻了船。”
    他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在光滑冰涼的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嗒…嗒…”聲。
    沈近南的腰彎得更低了,幾乎是湊到辦公桌的邊緣,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孤注一擲的味道:“縣長……您說,江書記他……”
    “他這次是不是下了決心,要大動幹戈?”
    “非要趕盡殺絕才肯罷休?”
    這句話像一根燒紅的針,精準無比地刺中了劉世廷內心最隱秘、最敏感、最劇痛的穴位。
    江昭寧!那個手腕冷硬如鐵的對手!
    兩人在東山縣這塊棋盤上明爭暗鬥了幾個月了,從經濟建設思路的針鋒相對,到人事安排的微妙角力,再到對上級資源分配的寸土必爭……
    每一次碰撞都激蕩起權力的暗流。
    劉世廷在江昭寧剛來時,一直自認為棋高一著,憑借著盤根錯節的地頭蛇勢力和經營多年的利益團體,牢牢掌控著縣政府的實權,縣委書記江昭寧在很多時候隻能更像一個符號化的存在。
    他一直以為這是權力生態的一種“默契”平衡,一方是政治權威,一方是行政實權,互相依存又互相掣肘,不到萬不得已,無人願意打破這微妙的局麵。
    然而,現實殘酷地撕裂了他所有的預想。
    江昭寧步步進逼,著著驚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一次,江昭寧以雷霆萬鈞之勢,猝然撕破了那層虛偽的溫情麵紗!
    不滿足單個動人了!
    來一個群體動人!
    動他身邊的人,如同在公然拆解他的骨架!
    陳鈺主管的林業用地和項目審批,趙大勇掌握的交通命脈和工程建設,孫建成守護的財政金庫和資金流向,乃至龍飛這把在基層“開疆拓土”、打擊異己的鋒利尖刀……
    哪一個不是他劉世廷這條權力大船的關鍵部件?
    這哪裏是在反腐查案?
    這分明是在揮動權力鐮刀,一根根砍斷他劉世廷維持權勢的支柱!
    要將他多年苦心經營的體係連根拔起!
    一股冰冷的、夾雜著憤怒和恐懼的寒意,從劉世廷的脊椎一路竄升,他感覺自己的指尖都有些發麻。
    他強壓下心頭翻湧的血氣,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現在查辦他們幾個的,具體是紀委的誰在主抓?”
    沈近南似乎就在等這個問題。
    他直起一點腰,但身體依舊保持前傾的緊張姿勢,語氣裏充滿了不解和一種微妙的嘲諷:“是王海峰!”
    “他這回可真是衝在了第一線,主動請纓牽頭成立了一個什麽‘聯合辦案工作專班’,叫得震天響!”
    “人手不夠,他急得不行,聽說已經把手伸到鄉鎮紀委去抽調骨幹了。”
    “甚至還揚言要從審計、公安補充力量!”
    “那勁頭……”沈近南搖搖頭,仿佛在描述一件極其荒謬的事情,“活像是……活像打了雞血!”
    “整個兒換了一個人!”
    “好像不辦出個驚天大案絕不收兵似的!”
    “大幹一場?憑他王海峰?!”劉世廷的嘴角終於勾起一絲極其輕蔑的冷笑,聲音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
    王海峰?
    那個在整個東山官場出了名的“王好好”、“王太極拳”——遇事推諉,善於和稀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能躲則躲,能拖則拖,凡事隻求“平穩過度”,絕不願意沾染半點麻煩事。
    這樣的人,怎麽突然變得如此雷厲風行、鋒芒畢露?
    甚至不惜跳出來擔當攻堅主力?
    這不啻於一隻溫順的老貓突然變成噬人猛虎,荒謬感令人失笑又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