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無異於逼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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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搭在紅木桌麵上、習慣性敲擊的手指,此刻驟然蜷縮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瞬間發白。
吳天放緊緊捏著那個U盤。
他不敢看劉世廷的表情,低著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
“劉縣長…是您…是您逼我的…”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自暴自棄的怨懟和對麵前之人的極度恐懼。
“這裏麵…有什麽?”劉世廷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仿佛剛才瞬間的波動從未發生過。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胸膛裏的心髒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沉悶的痛感。
吳天放抬起頭,臉上混雜著一絲詭異的解脫感:“有…有一些東西…一些東西。”
“兩年前…城南公園整體改造項目三期…立項審批…和…和後續建設過程中…關於項目標準調整、資金流向明細變更記錄…”
“以及…一部分原始設計規劃圖紙簽批和最終施工圖紙的…對比掃描件…”他說話磕磕絆絆,但每一個字都像一個重錘砸在劉世廷的心上!
城南公園三期改造項目!
這個項目是劉世廷上任後不久推動的標誌性“民生工程”之一,耗資巨大,曾多次被縣電視台當作政績工程重點報道!
也是吳天放在被邊緣化前,作為住建局長經手過文件協調的最後幾個大項目之一!
吳天放看著劉世廷愈發冰冷、幾乎凍結的臉,心中升起一股變態的快意。
他豁出去了,聲音反而提高了一些:“當初…為了搶在省裏檢查組下來視察前完成主體形象進度,您是知道的…工期壓得太死…”
“設計院那邊根本來不及出詳圖,先出的概念草圖就給施工招標用了…”
“後來的圖紙,是在施工過程中邊幹邊改的,很多事情…就成了‘特事特辦’…”
“具體的協調…具體的數據銜接…”
“我是經辦人…有些環節,您可能口頭交代過,也可能沒交代…”
“但落實到具體的文書、流程上…總需要有人去‘操作’…去‘留檔’…”
“或者去…‘消除’某些不合規的痕跡…”
他緊緊攥著U盤,眼神直勾勾地:“這些東西…如果完全按規章製度來對賬…”
“可能…可能就能對出一些不太一致的地方…”
“如果紀委的人…真的拿著尚方寶劍死摳下去…”
“尤其…尤其是在孫建成副局長交代了些什麽的前提下…順著資金鏈條去回溯。”
“…這個項目的三期工程…絕對是重點中的重點!”
“而經辦這些具體文件流轉、蓋章確認甚至…甚至後期一些補簽日期文件的…是當時的我!”
“還有…還有幾份有爭議的會議紀要記錄…涉及到爭議解決方式的…原稿在我手裏…”
“但後來正式存檔的…版本不一樣…”
“還有一些賬本和剛結算完剩餘準備二次再分配資金…”
“劉縣長!”吳天放幾乎是嘶吼出來,臉因激動和恐懼而扭曲變形,“我不想被當成炮灰!”
“我不想替任何人頂雷!”
“我就是個小蝦米!我隻想自保!”
“我隻想…我隻想安安全全地熬過去!”
吳天放的話,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在劉世廷的神經上來回拉扯。
辦公室裏原本勉強維持的、由劉世廷強勢氣場構築起來的平靜,瞬間被擊得粉碎。
空氣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充滿了無形的、滋滋作響的電流,隨時可能引爆什麽。
“不太一致的地方……”劉世廷在心裏冷冷地重複著這幾個字。
官場話術他太熟悉了,“不太一致”往往意味著天大的窟窿,意味著觸目驚心的貪腐和違規操作。
他當然知道吳天放說的哪個項目——那個曾經被他視為重要政績,同時也輸送了巨額利益的三期工程。
當時確實使用了一些“非常規”手段。
那些補簽日期的文件,那些為了應對審計而後期“製作”的流程,那些巧妙“處理”過的賬目……經手人,正是眼前這個快要崩潰的吳天放。
而“孫建成交代了些什麽”,則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劉世廷最敏感的神經末梢。
孫建成知道的不少,雖然未必能直接指證他劉世廷,但一旦開口,順著資金流、項目審批鏈往上摸,吳天放這裏就是最關鍵、最脆弱的一環!
劉世廷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吳天放雙手顫抖地捧著那個U盤,那姿態既像是在獻祭,又像是在威脅。
那小小的存儲設備,此刻就是吳天放的護身符,也是他劉世廷的催命符。
“我…我沒有備份!”
“我發誓!我沒有錄音!”
“我隻有這個!”
“這是我這些年唯一給自己留的一點…一點體麵!”
“隻要劉縣長您…您能拉我一把!”
“保證我能平安無事!這…這U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它會永遠消失!”
“我現在…現在真的隻信您了!”
吳天放眼神裏充滿了絕望的乞求,但也隱藏著一絲豁出一切的決絕。
他在賭,賭劉世廷會為了捂住更大的蓋子,而選擇保住他這個小蝦米。
劉世廷沉默了。
辦公室裏的空氣徹底凝固,沉重得如同千鈞巨石壓在胸口。
隻剩下吳天放壓抑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他自己那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
劉世廷看著死死攥著那枚銀色U盤如同攥著救命稻草的吳天放。
這個人,這個曾被他視作棄子的廢物,此刻卻握著一柄能瞬間將他拖入深淵的劇毒匕首!
劉世廷臉上冰封的表情沒有一絲融化,但那深潭般的眼底,卻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極致的憤怒、被勒索的恥辱、對毀滅性後果的驚懼、以及如何處置這個卑賤螻蟻的冰冷殺意…
種種最黑暗的情緒在他心底瘋狂翻湧、碰撞!
那強烈的暴戾之氣幾乎要衝破他數十年修煉的城府,衝破他那張不動聲色的麵具!
吳天放這種行為,無異於逼宮。
但現在不是追究吳天放“留後路”的時候,而是必須立刻穩住他,控製住那個U盤,以及U盤裏所代表的風險。
他突然站了起來!
吳天放嚇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想要往後縮,捧著U盤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是漫長的煎熬。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分鍾,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劉世廷那股幾乎要撕裂空氣的暴戾氣息已經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被壓縮、被凝練、被小心翼翼地收藏進了他那雙如古井般幽深不見底的眼眸最深處!
他的臉上不再有任何明顯的情緒波動,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吳天放屏住了呼吸,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他不知道劉世廷這突如其來的平靜代表著什麽。
是被威脅後的屈從?還是在醞釀雷霆萬鈞的滅頂之災?
“天放,”劉世廷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吳天放一愣,沒想到劉世廷會突然問這個,下意識地回答:“十……十二年了。”
“十二年……”劉世廷喟歎一聲,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吳天放,看到了過去那些風雨同舟,或者說同流合汙的歲月,“不算短了。”
“你應該了解我的為人。”
“我劉世廷,什麽時候虧待過跟著我踏實幹事的人?”
“又什麽時候,把自己人推出去頂過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