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電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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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頭文件,是關於東山縣第三季度各項經濟指標執行情況的分析報告。
紙頁冰冷,上麵的數字更是冰冷而刺眼。
GDP增速僅勉強高於全市平均水平線一丁點,工業產值甚至出現小幅度下滑;投資到位資金低於預期,幾個招商引資項目推進緩慢;財政收入增長乏力,而剛性支出不減……一個個數據,如同針尖刺在他心上。
隨後是幾份等待簽批的工程項目申請。
一個是舊城改造某路段的最後審批,涉及拆遷安置和部分曆史遺留產權問題,他逐行細看申請材料和附件裏的回遷方案和補償協議,在涉及到補償標準和爭議戶處理的部分尤其謹慎,紅筆批注:“再核實補償依據市價是否統一?”
“3戶爭議戶情況複雜,建議由司法局、信訪局牽頭再組織一次專題協調會,拿出可行方案後再上會。”
他深知,越是在縣委縣政府公信力受到質疑的時刻,每一個涉及群眾切身利益的項目審批,都必須更加穩妥、透明,稍有不慎就是新的不穩定因素。
還有一份是關於工業園南區道路配套建設的。
資金籌措方案中提到需要縣財政再配套600萬。
他再次審閱項目預算表和可研報告,沉吟良久,提筆寫道:“南區建設規劃必要性無疑,但當前縣財政緊張,是否可分步實施?”
“優先保障核心主幹道建設。”
“請發改委、財政局拿具體分步實施方案。”
每一份文件都牽扯著大量的人力、物力、資金,關聯著無數家庭和企業的生活和發展。他不能草率。
手中的紅筆成了指揮棒,在紙頁間不停圈點、批注、提問,試圖在資源有限和矛盾叢生中找到那根最優的平衡線。
他仔細審閱著,手中的紅筆不時圈點出問題。
時間,就在這高度緊張的精神專注與繁重的案頭工作中,不知不覺地流逝。
窗外的梧桐樹影早已徹底融入了黑暗,天空的顏色從夕陽殘留的最後一抹昏黃,過渡到深邃如天鵝絨的湛藍,最終被厚重的墨色完全覆蓋。
縣委大院裏亮起了昏黃的路燈。
辦公室內的燈光早已亮起,頂上一排長長的白熾燈管投射下慘白而明亮的光線,將偌大的辦公室照得一片通明,卻也失掉了暖意。
這冷光落在打磨得油亮的辦公桌麵上,反射出江昭寧伏案的身影。
桌麵如同鏡子,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樣——眉頭緊鎖,眼窩下帶著濃重的陰影。
那是焦慮、疲憊和高度壓力共同雕刻的痕跡。
房間裏隻有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文件翻頁的嘩啦聲,以及他自己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七點……辦公桌上的座鍾指針平穩地走著。
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始終黑著,仿佛被遺棄在角落。
八點……他站起身,倒了點熱水,兌了些涼水,囫圇吞下隨身帶的一粒胃藥。
下午那碗方便麵的寡淡味覺似乎還在喉嚨裏殘留著不適。
九點……桌麵堆積的文件終於被清理到底層。
最後一份是關於冬季山區道路安全防凍防滑的預案,他在“物資儲備到位情況核查”後麵加重批注“請交通局聯合安監局組織實地突擊檢查,確保不落死角,責任到人”。
簽名時,龍飛鳳舞的名字竟也顯露出幾分力不從心的虛浮。
當終於合上那最後一份文件夾時,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猛然襲來。
江昭寧動作頓住,手緊緊撐住桌麵,眼前有瞬間的金星亂冒。
他這才驚覺,自己從早晨到現在,除了幾個小籠包和那碗味同嚼蠟的方便麵,竟然滴米未進。
胃袋空蕩帶來的痙攣感和低血糖引發的眩暈相互交織,提醒著這具血肉之軀已逼近極限。
回到住處時,已是深夜十點。
他打開燈,客廳裏還擺放著幾盆生長旺盛的綠植,但無人精心打理顯得有些雜亂。
他徑直走進狹小的廚房。
大腦似乎已經停止轉動,隻剩下最原始的需求指令。
拉開櫥櫃,拿出最後一包老壇酸菜牛肉麵。
撕開包裝,將麵餅放進豁口的大碗裏,衝入滾燙的開水。
看著調料包融化在湯裏,紅油慢慢暈開。
濃烈的、人工合成的調料氣味彌漫開來,刺激著因饑餓而格外敏感的感官。
他端著碗坐到客廳冰冷的餐椅上。
摘掉手表,揉了揉兩側發脹酸澀的太陽穴,那裏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不停攢刺。
挑起一箸麵條,送入嘴裏。
濃重的味精味和油膩感撲麵而來,口感軟爛,全然沒了食物應有的滋味,甚至有些難以下咽。
但他知道此刻最需要的是熱量。
強迫著自己,機械地咀嚼、吞咽,每一口都像是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務,隻有那點微薄的熱量順著喉嚨流下去,才略微緩解了胃裏空洞的灼熱感和身體的虛浮。
十點整!
當放在桌邊的手機屏幕倏然亮起時,那震動的嗡鳴和突然響起的短促、響亮的經典鈴聲,如同在寂靜中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彈。
江昭寧的身體瞬間繃緊!
幾乎是本能反應,他猛地放下吃到一半的方便麵碗,手臂閃電般地伸出,一把將手機牢牢抓在手裏。
動作快得甚至帶翻了桌上的筷子。
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擂動,咚咚聲震耳欲聾,血液瞬間衝向大腦。昏黃的燈光下,屏幕上清晰無比地跳動著兩個字:“關柏”。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震顫感,從他攥緊手機的手心一路蔓延至全身,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和眩暈!
如同沙漠跋涉瀕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的倒影,那簡單的兩個字,帶來了足以點燃一切希望的熊熊火焰。
所有的等待、煎熬、強迫的平靜、疲憊的身心,在這一刻都被一個名字點燃。
“喂?關部長!”江昭寧幾乎是掐著鈴聲響起的最後一個尾音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急促和緊繃,清晰地穿透了話筒。
“江書記!”電話那端傳來關柏標誌性的沉穩嗓音,然而此刻聲音裏卻罕見地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仿佛長途跋涉後的旅人終於停下腳步呼出了一口濁氣,“實在抱歉,讓你等到這麽晚。”
“今天省委組織部張副部長帶隊的調研組突然就來了,事先也沒有通知得太詳細,搞得非常突然緊湊。”
“我這一整天就是全程陪同,調研、座談、聽匯報、看現場……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這會剛把他們送到賓館樓下,正準備返程。”
“現在才騰出手來給你回電話。”
電話那頭清晰地傳來輕微的開關車門聲,還有遠處模糊的人聲告別和幾句官方的寒暄“辛苦部長了”之類。
背景音印證了關柏的忙碌與此刻才剛剛結束的狀態。
江昭寧仿佛能看見市委大樓前燈火通明下,關柏麵帶職業笑容送別省裏領導的場景。
“理解!非常理解!部長您這一天是實在太辛苦了!”
“省裏領導下來,哪一次不是大事,都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江昭寧連忙應道,語氣充滿了體諒,心卻依然懸在嗓子眼,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說到這裏,關柏似乎在稍微空曠些的地方,可能是坐回了車裏,話筒裏的背景雜音小了些。
他的語氣也隨之輕鬆了些許,帶著一絲完成艱巨任務後的鬆弛:“不過事情總算推進了。”
“剛才在路上,我和李書記的秘書小秦通了氣。”
“基本安排好了,明天上午九點四十分,李書記留出半小時空檔,聽我們去匯報東山縣幹部腐敗問題的相關情況。”
“時間不長,但你的想法,需要盡量簡明扼要,重點突出,務必讓李書記在這寶貴的半小時裏理解我們的意圖和方案。你準備好了嗎?”
成了!
一道巨大的喜悅如同電流般從心底瞬間湧遍全身,之前壓在胸腔裏的千斤重石轟然墜地,帶來的不是撞擊的疼痛,而是卸下重負後驟然通暢的輕鬆!
“好!太好了!太感謝部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