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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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市長蔡啟元的態度。
蔡啟元與李衛國之間的關係,雖談不上水火不容,但也遠非鐵板一塊。
在很多事情上,尤其是涉及重要人事安排,即便是一個副處級的縣紀委書記,其位置本身敏感,且牽涉到寧蔓芹這樣的特殊人物、涉及到地方大規模反腐可能對區域經濟、社會穩定造成的衝擊時,蔡啟元的觀點往往與李衛國的治理思路存在差異。
蔡啟元更傾向求穩,注重發展速度和投資環境的“表麵和諧”。
寧蔓芹去東山,幾乎就是大規模“清淤”的信號槍。
蔡啟元會怎麽看?他會支持嗎?
他會不會以保護地方幹部積極性、維護發展大局為由,強烈反對或者從中作梗?
李衛國雖然作為書記有最終拍板權,但重大的、敏感的人事調整,若得不到市長的支持,硬來會引發更大的內部損耗和後遺症,這是成熟的政治家需要極力避免的。
這就是一座座無形的冰山,沉在水麵之下,堅固、龐大、互相牽連,遠比東山縣那些“小蝦米”要可怕得多!
江昭寧瞬間理解了李衛國的“從長計議”並非推諉,而是麵對這座無形冰山時的必然反應。
他的請求,簡單直接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道,相當於要將一個威力巨大的高爆裝置投入到一個積弊深重的火藥桶中,引爆之後的後果。
遠不是一個縣委書記能獨自承擔,甚至也不是一個市委書記可以輕易掌控的。
辦公室裏的溫度似乎又低了幾分。
江昭寧心中的火焰像是被這冰水澆透,雖然尚未熄滅,但已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張了張嘴,想再次強調證據正在湮滅、戰機正在流逝,但看到李衛國那深沉難測、包含著無數複雜考量的眼神,以及關柏那副“組織程序大於天”的沉穩架勢,他喉嚨像是被堵住。
再說,也隻能徒增莽撞之感,於事無補。
他把那些幾乎要衝口而出的焦灼字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手指無意識地撚著公文包的皮質邊緣,那觸感冰冷而粗糙。
沉默,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包裹住了三人。
李衛國的目光在江昭寧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評估他此刻內心的真實想法和承受壓力的能力,又似乎在權衡著某種底線。
片刻後,他終於再次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同時也流露出作為決策者的現實考慮:
“昭寧同誌,”他稱呼了全名,顯得更為正式,“你的匯報,我已經清楚了。”
“東山的情況的確觸目驚心,刻不容緩。”
“這一點,市委充分認可。”
“王海峰同誌的狀態問題,我們組織部門也會認真對待。該退的,要安排好,這是情理之中,也是工作需要。”
他給江昭寧更換紀委書記的意圖,做了個留有餘地的認可。
“至於班子建設,”李衛國的語速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這是關係到東山穩定發展的大計!特別是紀委書記的人選,至關重要。”
“市委組織部,”他看向關柏,“必須負起責任來!”
關柏立刻會意,接口道:“請李書記放心。”
“我們之前對東山縣紀委班子運轉情況也有關注,昭寧書記今天的匯報非常重要,給我們提供了最直接、最迫切的信息。”
他轉向江昭寧,語調緩和了一些,卻依舊透著組織工作的嚴謹:“昭寧同誌,你剛才提到的關於寧蔓芹同誌的建議,我們會作為重要的考慮方向,納入整體方案。”
“但是,你也清楚,這類重要崗位的人事動議,需要走程序,需要聽取各方意見,需要全麵評估候選人的適配性和各方麵因素,更重要的是,還要上常委會最後研究通過。”
“這?”江昭寧捕捉到這個詞,心中剛剛升起的微薄希望又被澆了一盆冷水。
“需要走程序”?這幾乎是無限期拖延的代名詞!
他想說“時間等不起”,但再次迎上李衛國那沉靜得近乎漠然的目光時,他生生忍住。
他意識到,此刻任何直接的逼迫都隻會適得其反。
“另外,”李衛國沒有忽略江昭寧眼中的失望和焦慮,話鋒一轉,帶上了一絲具體指示的口吻,“眼下當務之急,是穩住東山的局麵!”
他眼神銳利地盯著江昭寧,“昭寧,你作為縣委書記,是東山的班長!主持好縣委常委會,靠前指揮,切實擔負起黨委主體責任這個擔子!”
關柏這時開口了:“李書記,昭寧的擔憂不無道理。東山的案件,如果我們不能盡快打開局麵,恐怕會被動。”
李衛國走回座位,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這是他在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這樣吧,”良久,他開口道,“王海峰的辭職申請我收下了。”
“關於寧蔓芹的任用,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與蔡市長溝通。昭寧,你先回去。”
江昭寧還想說什麽,但看到關柏遞來的眼神,隻好把話咽了回去。
江昭寧重重點頭,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公文包,動作迅速地整理好材料:“李書記,關部長,那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李衛國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不高,卻包含著超乎職務關係的叮囑。
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再次隔絕了樓下的喧囂。偌大的辦公室內,隻剩李衛國和關柏。
“關部長。”李衛國又看向組織部長。
“書記您指示。”關柏立刻應聲。
“你們這邊,”李衛國的語氣低沉了幾分,“寧蔓芹同誌的方案研究,同步啟動。”
“要充分考慮各種可能性、協調難度,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操作路徑報告,越快越好!”他特別強調了“同步啟動”,“越快越好”兩個詞。
不是不辦,而是要在更複雜的棋局下尋找最穩妥的落子點。
“我明白,書記!我們會抓緊辦。”關柏鄭重點頭,看向江昭寧,“昭寧書記,我們保持聯係,你需要東山縣紀委班子調整方麵的任何配合,第一時間告訴我。”
空氣重新陷入沉默,但這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凝滯,蘊含著風暴來臨前的壓抑。
關柏無聲地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那份王海峰輕飄飄的辭職申請,又掂量了一下江昭寧留下的厚厚的、記載著東山縣腐敗冰山一角的匯報材料。
他欲擒故縱,低聲開口:“書記,東山的蓋子捂不住了,江昭寧是想快刀斬亂麻。”
“寧蔓芹…她這把刀,太過鋒利,引她入場,會不會……”
李衛國沒有回頭,他寬闊的後背如同凝固的山巒。
許久,他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應關柏的擔憂:
“……冰再厚,也總得有人去破。”
“刀子磨快了,就是為了砍硬骨頭的。”
他的聲音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鋼筋水泥的城市叢林,投向那片烏雲籠罩下的連綿青山,“隻是……這冰層下,到底凍著多少石頭,這刀砍下去,濺起來的血,會染紅多大一片天?”
“得先看清楚,也得…備好止血帶啊。”
李衛國緩緩放下手,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和深邃,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既然要破冰,就不能隻靠一個江昭寧。”
他轉過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目光深處跳動著某種冰火交織的複雜光芒,“關柏,幫我約一下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秦建國同誌的時間。私下的、非正式的那種……越快越好。”
關柏的心猛地一跳。聯係秦建國?!
那是直接插破了臨江和東山之間的那層組織壁壘!
這一步棋,要麽驚天動地,要麽……後患無窮!
他看著李衛國那雙仿佛洞悉一切卻又諱莫如深的眼睛,知道這位書記已經決心介入更深的水域了。
這潭水,將遠比東山更渾濁,更深不可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