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別跟我打啞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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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書記,你好,是我,李衛國。”李衛國的聲音沉穩有力。
“哦!衛國啊!”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辨識出他,似乎連嚴肅的官腔都融化開來,換成了長輩式的親昵,“知道是你!”
“坐鎮一方的大書記,今天怎麽想起給我老頭子打電話了?”
“直接講!有事兒?”
秦建國笑起來的聲音像銅鍾,爽朗的笑聲仿佛能直接穿透聽筒,在寬大安靜的市委一把手辦公室內回蕩,清晰地撞擊著李衛國的耳膜。
李衛國防備不及,下意識地將聽筒稍稍拿遠了一些。
這位老領導雖然已六十有二,但那份軍人出身打磨出來的精氣神絲毫未減,聲音洪亮得仿佛依舊置身於充滿硝煙的會場或操練場上。
李衛國也露出一絲笑意,語氣放得更為謙恭:“老領導,是這樣,有個重要人事安排想向您請示匯報。”
“我們打算從市紀委,調一室主任寧蔓芹同誌到東山縣,擔任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
他話音剛落,電話那頭的聲音像是被噎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更加洪亮又帶著十足調侃意味的回應:“嘿!我說李衛國!你小子跟我玩虛的?”
“你可是堂堂的‘封疆大吏’,‘千裏侯’!主政一方,大權在握!”
“手底下管著十幾號縣區、上千萬老百姓!”
“手裏的實權,比起我這個在省城坐冷板凳、天天琢磨怎麽打板子的紀委書記,隻大不小!”
秦建國的嗓門又提了提,幾乎像在發表即興演講:“調動一個治內的副處級幹部?”
“這種芝麻綠豆……”
“哦不,這連綠豆都算不上,頂多算粒芝麻的事情,還要特意打電話請示我這個老頑固?”
“你這哪裏是請示,你這是給我擺迷魂陣,玩‘黃袍加身’還是‘拱手讓權’?你這不是成心臊我嗎?”
“我老頭子還沒老糊塗到讓你來請示這個的地步!”
李衛國甚至能在腦海裏清晰勾勒出電話那頭,秦建國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擺手、滿臉“受不了你這一套”的誇張表情。
秦建國一生鐵骨錚錚,最煩官場那些彎彎繞和虛情假意的套路。
“老領導,您言重了,我哪敢在您麵前玩這套?”
李衛國連忙解釋,語氣帶著真摯的敬意,“您聽我解釋。”
“我能有今天,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飲水思源,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您當年力排眾議的舉薦和支持。”
“您的識人之明、用人之道,我一直銘記於心,不敢忘懷。”
這話絕非場麵上的客套。
幾年前,李衛國在地方擔任市長時,為了徹底根治當地因粗放發展積累的重度汙染問題,毅然拍板關停了多家效益可觀但汙染極其嚴重的重點企業。
此舉幾乎捅了馬蜂窩,動了龐大的地方既得利益鏈。
明槍暗箭瞬間洶湧而至,有人寫匿名信羅織罪名,有人在省領導麵前攻訐他“不顧大局”“阻礙發展”“破壞營商環境”,甚至有激進的利益關聯者派人半夜堵家門威脅。
是政法委書記秦建國,以驚人的魄力頂住四麵八方的壓力。
他親自帶隊調研,認定李衛國關停汙染企業的決策方向完全正確!
在隨後關鍵的省委常委會上,麵對鋪天蓋地的質疑,秦建國力排眾議,斬釘截鐵地力保李衛國,痛斥那些隻算經濟利益賬、不顧子孫後代死活的短視行為!
正是秦建國那一錘定音的支持,讓李衛國不僅安然度過危機,其“敢於碰硬、執政為民”的作風反而贏得廣泛讚譽,並在後來新一輪幹部調整中,獲得了更高的信任和更重的擔子,直接晉升為經濟重鎮東山市的市委書記。
這份沉甸甸的知遇之恩和關鍵時刻的鼎力支持,李衛國從未有一刻敢忘。
電話那頭的秦建國聽了這話,沉默了兩秒,隨即爆發出一陣更為爽朗卻帶著明顯“嫌棄”的大笑:“哈哈!行啊衛國!”
“出息了!當書記幾年了也學會給人灌糖衣炮彈、戴高帽子了?”
“世故了?圓滑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見長?還懂得討老頭子歡心了?”
“打住!快給我打住!我老頭子吃了幾十年鹽,最受不了這黏糊糊的一套!”
秦建國的聲音陡然變得嚴肅且急切:“少來這些虛頭巴腦的!”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讓你李衛國都要抬出我來‘請示’調動一個副處級?”
“你是李衛國不是?有屁快放!我這還等著開會呢,沒時間聽你繞彎子!”
李衛國握著話筒,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幸好這是在通電話,秦書記看不到他此刻臉上混雜著敬意和尷尬的表情。
他定了定神,不再迂回,將話語打磨得更為精準:“老領導,讓您見笑了。”
“我是遇到點‘小鬼難纏’,想請您這尊‘鍾馗’下來鎮一鎮場子。”
“嗯?什麽意思?快說!別跟我打啞謎!”秦建國的催促利如刀鋒。
李衛國深知此時再婉轉便是浪費秦建國的時間,更可能消磨掉他本就不多的耐心,便直接挑明:“老領導,是這樣的。”
“調寧蔓芹同誌去東山縣紀委主持工作這個事,在我們市委主要領導層麵……恐……可能會存在一定的……一些分歧。”
他斟酌著措辭,最終還是用了“分歧”這個相對委婉但含義清晰的詞。
“什麽?!”秦建國的聲音猛地拔高了一個八度,帶著真切的驚訝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反感,“寧蔓芹同誌?她能幹得很!有魄力,有原則,業務精熟,是出了名的反腐尖兵!”
“她在市紀委一室辦的那幾個漂亮案子,連省紀委都當作範例!”
“她要去東山工作,那是去啃硬骨頭的將這樣有能力的好幹部,輪換到更需要她的崗位去,這是好事啊!”
“怎麽反而會在你們市的領導層裏產生分歧?”
秦建國的話如同連珠炮,每一個字都敲在李衛國心上。“分歧”一詞,顯然戳中了這位老紀委書記最敏感的神經。
李衛國感受到了電話那端陡然升起的質疑和隱約的怒火。
他必須把話說透,既要準確傳達困境,又不能顯得推諉或軟弱。
他盡量使自己的語調顯得平穩、客觀,不帶任何個人情緒:
“秦書記,您說的是,寧蔓芹同誌能力沒得說。”
“問題在於,東山縣的問題,恐怕非常深,牽扯非常廣。”
“一旦她去了,必定會大刀闊斧地進行反腐整治。”
他稍作停頓,組織了一下最具說服力的措辭,“關鍵在於,看待這件事的角度不同。”
“一部分同誌可能擔心,深入的反貪腐鬥爭,必然會引發人事動蕩,帶來不小的……官場震蕩。”
“在東山縣這樣一個亟待發展、基礎又比較薄弱的地方,這種劇烈波動,可能會被某些人過度解讀為……影響和諧穩定,衝擊幹部隊伍士氣。”
“甚至可能影響到一些在談的、或者已經簽約項目的落實,從而……對全縣經濟發展的大局造成難以預估的衝擊和波折。”
“基於這些擔憂,可能會產生爭議,擔心動作過大過猛,甚至在常委會上……議而不決。”
李衛國沒有直接點出誰的名字,但“影響發展”、“衝擊項目”、“影響大局”這些關鍵詞,已將某種群體的心態清晰描繪了出來——這種心態往往打著“大局為重”、“穩定優先”的旗號。
電話那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不同於之前輕鬆的調侃和爽朗的笑罵,這沉默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力,一種風暴前積蓄能量的寂靜。
隻有電話線裏傳來的極細微的電流聲,證明著線路的通暢。
李衛國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