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冰冷的、充滿了毀滅性殺意的話語，像一把淬了劇毒的精神尖刀，循著那絲窺探的意念，逆流而上！
    轟！
    眼前那片由血肉與絕望構築的幻境，應聲而碎！
    嗆人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海風那熟悉的、帶著鹹腥與腐臭的氣息。
    喬兮月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整個人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虛脫地跪倒在甲板上。
    她抬起頭，眼前的世界，依舊是一片人間煉獄。
    周景琰跪在不遠處，雙目空洞，對著空氣嘶吼著“父皇不可——！”，淚水混著塵土，在他那張俊朗的臉上劃出兩道泥濘的溝壑。
    謝長風癱坐在地，眼神渙散，口中喃喃念著“謝家百年基業……完了……完了……”。
    而那些追隨她而來的橘神衛們，此刻更是醜態百出。
    有的在甲板上瘋狂打滾，哭喊著妻兒的名字；有的則抱著腦袋，發出野獸般的、痛苦的嗚咽；更有甚者，竟拔出腰間的佩刀，朝著自己的脖子抹去！
    “當啷！”
    喬兮月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羅盤奮力擲出，精準地砸飛了那名士兵手中的鋼刀。
    她看著眼前這幅被恐懼操控的、活生生的地獄繪卷，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怎麽辦？
    物理喚醒無效，這證明攻擊直指精神層麵。
    它在挖掘每個人內心最深的恐懼和執念，用他們自己的記憶編織地獄。
    對抗精神汙染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另一種更強大、更純粹的精神去覆蓋它！
    需要一種力量，它不屬於個人，而是屬於集體；它不代表恐懼，而代表希望；它不是虛無的鬼神，而是他們親手創造的、看得見摸得著的人間煙火！
    人間煙火……希望……
    轟！
    喬兮月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一個近乎荒誕卻又無比正確的答案浮出水麵。
    是它！
    是那首在安康縣，在所有絕望的廢墟之上，重新點燃希望之火的歌！
    她扶著船舷，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帶著整個安康縣的煙火氣與新生之力。
    隨即，她張開嘴，用一種沙啞的、顫抖的，卻又無比倔強的聲音，在這片被哭喊與哀嚎統治的甲板上，唱出了第一句歌謠。
    “爛橘子……是個寶……”
    歌聲很輕，很弱，被海風一吹，便散了。
    甲板上的混亂，依舊在持續。
    喬兮月沒有停，她閉上眼，腦中浮現的，是安康縣百姓們得救後，那一張張淳樸的、感恩的笑臉，是授衣女學裏，那些孩子們清脆的、充滿了希望的讀書聲。
    她再次開口，聲音裏，注入了所有她想要守護的東西！
    “青青黴菌要刮好！”
    “兌上豬油攪一攪，蠍子圖上敷一遭！”
    這一次，歌聲不再顫抖，它變得洪亮，充滿了力量，像一把燒紅的鐵刷，強行在這片汙穢的精神領域裏，刷出了一片屬於人間的、幹淨的角落！
    那簡單、粗鄙，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與希望的曲調，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幾個橘神衛耳邊那層無形的、致幻的屏障。
    一個離她最近的、正抱著頭痛苦嘶吼的年輕士兵，動作猛地一頓。
    他茫然地抬起頭，那雙被恐懼占據的眼睛裏，有了一絲清明。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個白衣勝雪的公主殿下，正站在船頭，迎著那足以吞噬一切的腥風，放聲高歌！
    那不是什麽仙樂，那是最粗鄙的鄉野之音，可那聲音裏，卻帶著一種讓他們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重新活過來的力量！
    “爛橘子……是個寶……”他下意識地，跟著哼唱了出來。
    一個人的聲音是微弱的。
    可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從幻象中掙紮出來的橘神衛，自發地加入了這場荒誕的合唱！
    他們的聲音，匯成一股越來越磅礴的聲浪，氣貫長虹！
    那整齊劃一的、充滿了鐵血陽剛之氣的戰歌，如同實質的音波武器，瞬間將那片由“巫神”構築的、充滿了絕望與死亡的精神領域，衝刷得七零八落，蕩然無存！
    周景琰的耳邊，那焚燒宮殿的烈焰聲消失了。
    他猛地睜開眼，看到的，是數百名袍澤兄弟，正扯著嗓子，滿臉淚痕地，對著天空，對著大海，對著那座白骨森森的魔島，高唱著一首堪稱“神曲”的歌謠！
    “一天一次別嫌少，三天保證活蹦亂跳！”
    而他的皇姐，就站在這歌聲的中央，黑發飛舞，衣袂飄飄，仿佛一尊在煉獄中綻放的，不可戰勝的戰神！
    周景琰猛地站起，沒有絲毫猶豫，也扯開嗓子，加入了這場用歌聲發起的，對神明的宣戰！
    歌聲如鐵，聲浪如潮！
    那磅礴的、屬於人間煙火的氣勢，如同實質的攻城錘，狠狠砸在無形的精神屏障之上！
    隻聽“哢嚓”一聲脆響，仿佛琉璃碎裂，整個世界猛地一震！
    所有人心頭那股沉重的、令人作嘔的壓力，驟然一輕！
    海風，重新變得清新。
    幻境，似乎真的被這首荒誕的戰歌，唱碎了！
    甲板上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劫後餘生的狂喜！
    “贏了！我們贏了！”周景琰看著那座依舊沉默的白骨島，臉上露出一絲不敢置信。
    然而，喬兮月的心卻猛地一沉。
    太安靜了。
    就在此時，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仿佛由無數金屬齒輪摩擦而成的機械合成音，帶著一絲被低等程序打擾的、高高在上的漠然，突兀地，在每一個人的腦海深處，緩緩響起
    【異常精神抗性……思維模式無法解析……】
    【錯誤……錯誤……數據冗餘……】
    那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屬於機器的、麵對未知程序時的困惑與錯愕。
    隨即，那絲錯愕，化作了一種更高級的、屬於上位者的、冰冷的玩味。
    【有趣……一群擁有集體意誌的碳基生物……】
    【歡迎來到神的實驗室，入侵者們。】
    歌聲，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
    剛剛還充斥著鐵血戰歌的甲板，瞬間陷入了比幻境更可怕的死寂。
    那股源於人間煙火、足以撼動天地的磅礴氣勢，在這一句冰冷的、非人的、仿佛在觀察蟲豸般的漠然話語麵前，被瞬間凍結、碾碎，蕩然無存。
    神的……實驗室？
    入侵者？
    這是什麽？
    這不是神罰，不是戰爭，甚至不是審判。
    他們，隻是闖入了某個未知存在做實驗的場所，而他們所有的掙紮、所有的怒吼、所有的犧牲……都隻是實驗，嗎？？？
    一股比麵對巫神魔音更深邃、更徹底的寒意，從每個人的尾椎骨猛然竄起，瞬間凍結了他們的靈魂。
    周景琰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三觀被徹底碾碎後的、極致的羞辱與暴怒。
    他不管那是什麽東西！
    任何膽敢將他的皇姐，將他的袍澤，當成“實驗品”的東西，都必須被碾碎！
    他猛地轉身，對著身後那些同樣被這詭異之音震懾住的將士，發出一聲響徹雲霄的咆哮！
    “海戰絞盤弩！飛火連弩！”
    “聽孤號令！”
    “給孤——把那堵牆，轟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