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秘密基地。
    此地已被列為最高等級的禁區。
    三步一哨，五步一崗。
    數千名從神機營抽調出的精銳士兵，將方圓十裏圍得水泄不通。
    任何試圖靠近的生物，都會被毫不留情地射殺。
    禁區的核心區域，一座高達三丈的龐然大物，正靜靜地矗立著。
    它像一頭來自遠古的鋼鐵巨獸，沉默而充滿了壓迫感。
    這，便是大周的第一座試驗性高爐。
    爐身通體由新燒製的耐火磚砌成，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灰白色。
    沒有絲毫裝飾，隻有粗獷的線條和冰冷的質感，充滿了力量。
    無數複雜的管道，如巨獸身上糾結的血管，纏繞在爐身上。
    這些管道最終匯集，連接到不遠處一座巨大的水車。
    水車驅動著一台構造奇特的鼓風機。
    那便是高爐的肺。
    此刻，這頭巨獸還在沉睡。
    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即將蘇醒。
    高爐百丈之外，臨時搭建起了一座高台。
    太子周景琰一身常服，站在高台之上，神情嚴肅。
    他的身邊，是黎子釗，以及一眾來自格物院和工部的核心官員。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與期待。
    他們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頭沉睡的巨獸。
    高爐之下，百煉司總領王大匠，正帶著他最得力的幾十名弟子，做著最後的檢查。
    王大匠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
    那是他與火焰打了一輩子交道，留下的勳章。
    他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地撫摸著高爐冰冷的爐壁。
    那眼神，溫柔而又虔誠。
    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孩子，又像是在膜拜一尊神祇。
    他的身後，弟子們同樣神情肅穆。
    他們檢查著每一個閥門，每一處管道的連接。
    確保萬無一失。
    這些人，是大周最頂尖的匠師。
    他們親手將這頭巨獸，從一張圖紙，變成了現實。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頭巨獸的蘇醒，意味著什麽。
    那將是一個全新的時代。
    一個由鋼鐵鑄就的時代。
    一名官員看了看天色，快步走到黎子釗身邊，低聲說道：“駙馬爺，吉時已到。”
    黎子釗點了點頭。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喬兮月。
    今日的喬兮月，沒有穿華貴的宮裝，也沒有佩戴任何首飾。
    她穿了一身極其利落的黑色勁裝，長發高高束起。
    整個人，英姿颯爽，別有一種動人的風采。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
    眼神平靜而專注，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古潭。
    仿佛眼前這座即將決定大周國運的高爐，隻是一個普通的泥窯。
    喬兮月與黎子釗對視一眼。
    無需言語，一個眼神，便已交換了所有的信任與支持。
    兩人一同走下高台，朝著那座高爐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們身上。
    沒有繁瑣的祭祀，沒有冗長的禱告。
    喬兮月走上了一個專門為加料搭建的木製高台。
    她站在高台的邊緣，俯瞰著腳下那深不見底的爐口。
    如同在凝視著地獄的入口。
    “開始！”
    喬兮月的聲音清冷，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一聲令下。
    早已準備好的工人們，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推動著一輛輛獨輪車，排著隊，緩緩駛向高台。
    車上，裝滿了兩種東西。
    一種，是經過嚴格篩選，大小均勻的黑色焦炭。
    另一種，是同樣經過篩選，呈現出暗紅色的鐵礦石。
    工人們推動著獨輪車，來到高台頂部的加料口。
    在喬兮月的親自指揮下，他們將一筐筐的焦炭和鐵礦石，按照一個極其嚴格的比例，交替著，層層疊疊地裝入高爐那巨大的“腹中”。
    整個過程，安靜而肅穆。
    沒有人說話。
    隻有獨輪車滾動的聲音，絞盤轉動的嘎吱聲，以及礦石落入爐膛時，發出的沉悶回響。
    那聲音，像是巨獸在進食，沉重而充滿了韻律感。
    一車，又一車。
    焦炭與鐵礦石，被源源不斷地吞入高爐的腹中。
    直到爐料，堆滿了整個爐膛。
    “裝填完畢！”一名工頭大聲稟報。
    喬兮月點了點頭。
    她走下高台，回到了黎子釗的身邊。
    此時，兩支早已準備好的，長達一丈的巨大火把，被送了上來。
    火把的頂端，用浸滿了火油的麻布包裹，正熊熊燃燒著。
    喬兮月與黎子釗對視一眼。
    兩人各自接過一支火把。
    然後，一同上前。
    走到了高爐的爐底。
    這裏，有一個專門用來點火和觀察的觀察口。
    兩人舉起手中的火把，沒有任何猶豫，將其從觀察口，一同投入了高爐的“心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死死地盯著那個黑漆漆的觀察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起初，沒有任何反應。
    隻有一股混合著焦炭味的黑煙，從觀察口和爐頂的煙囪，緩緩冒出。
    一息。
    兩息。
    三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一些人開始感到不安時。
    “呼——！”
    一股沉悶的，如同巨人打了個哈欠般的聲音，從爐膛的深處傳來。
    緊接著。
    一股肉眼可見的灼熱氣浪，猛地從觀察口噴薄而出！
    那氣浪，吹得站在最前麵的喬兮月和黎子釗，衣衫獵獵作響。
    “點著了！”
    “火點著了！”
    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壓抑的驚呼。
    王大匠那雙渾濁的老眼，瞬間亮了起來。
    他扯開嗓子，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
    “鼓風——！”
    早已待命在水車旁的十幾名精壯工匠，聽到命令，立刻奮力拉動了巨大的水閘。
    “嘎吱——！”
    水閘被緩緩拉開。
    早已被截流的河水，如同脫韁的野馬，咆哮著，衝向了那巨大的水輪。
    水輪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開始緩緩轉動。
    一圈，兩圈......
    速度越來越快！
    水輪帶動著那台構造奇特的鼓風機。
    鼓風機發出了如同遠古巨人打鼾般的轟鳴聲。
    “呼哧......呼哧......”
    大量的空氣，被強行吸入。
    然後，經過管道的加熱，變成了灼熱的氣流。
    最終，被源源不斷地，強行壓入了高爐的爐膛之中。
    地火，被徹底點燃了！
    剩下的，隻有等待。
    爐內的火焰，在鼓風機的瘋狂催動下，開始劇烈燃燒。
    火焰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最初的橘紅色，漸漸變為了刺目的金白色。
    透過小小的觀察口，甚至無法直視那耀眼的光芒。
    衝天的火光，從高爐頂部的煙囪噴薄而出。
    如同倒懸的瀑布，又像是一條咆哮的火龍。
    將半邊的夜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晝。
    高爐發出的轟鳴聲，越來越響。
    從最初的打鼾聲，變成了沉悶的咆哮。
    腳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這咆哮聲中，微微顫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最初的興奮與激動，漸漸被一種漫長而煎熬的等待所取代。
    所有人的心，都懸著。
    他們不知道，這頭蘇醒的巨獸，帶來的究竟是希望，還是毀滅。
    爐壁的溫度，在急劇升高。
    匠師們提著一桶桶的冷水，不斷地潑灑在滾燙的爐壁上，進行降溫。
    冷水一接觸到爐壁，便立刻“刺啦”一聲，蒸騰起大片大片白色的水汽。
    整個高爐，都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蒸汽之中，如同仙境中的神山。
    王大匠寸步不離地守在爐底。
    他的耳朵，緊緊貼在一根長長的鐵棍上。
    鐵棍的另一頭，抵在高爐安全的距離上。
    他通過這種方式，感知著爐內最細微的動靜。
    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因為極度的專注，而顯得有些扭曲。
    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滾落。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三個時辰。
    爐內的轟鳴聲，一直平穩而有力。
    所有人都認為，這次開爐，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太子周景琰那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轉頭對黎子釗說道：“看來，一切順利。”
    黎子釗點了點頭，但他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喬兮月的臉。
    他發現，喬兮月的眉頭，不知何時，已經微微蹙起。
    她似乎，在擔心著什麽。
    就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認為即將見證奇跡的時刻。
    “咚！”
    一聲奇異而沉悶的巨響，突然從高爐的內部傳來。
    那聲音，不像是爆炸，更像是有什麽極其沉重的東西，在爐內崩塌了一下。
    緊接著。
    那一直平穩轟鳴的爐身，突然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輕微的震顫！
    那震顫雖然微弱，但經驗豐富的王大匠，卻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他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他那雙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驚恐與不敢置信。
    他猛地抽回了手中的鐵棍，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失聲驚呼，聲音嘶啞而絕望。
    “不好！”
    “是爐料‘懸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