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利益的蛋糕,暗流的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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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物院的那場特殊“朝會”,像一場劇烈的地震,徹底顛覆了京城的格局。
    它的餘波,並未隨著百官的離去而平息,反而以一種更狂熱的姿態,席卷了整個京城的上層圈子。
    當夜,京城各大府邸,燈火通明,徹夜不熄。
    一場場秘密的宴會,一場場隱蔽的磋商,在觥籌交錯間,在歌舞升平中,緊張地進行著。
    話題隻有一個——新政。
    或者說,新政背後那塊史無前例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巨大蛋糕。
    沒有人再討論新政的對錯,也沒有人再糾結於“祖宗之法”或是“道統倫理”。
    那些東西,在絕對的利益麵前,一文不值。
    所有人的眼中,都隻剩下三樣東西。
    鋼鐵!
    布匹!
    糧食!
    成國公府。
    書房之內,檀香嫋嫋。
    成國公,這位大周朝堂上根深蒂固的老牌勳貴,正用他那隻戴著翡翠扳指的手,緩緩轉動著一隻琉璃杯。
    杯中,是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殷紅如血。
    “一塊鋼錠,能換十石糧食。一座高爐,一日可出百塊鋼錠。這意味著什麽,你們都算清楚了嗎?”成國公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的對麵,坐著幾位同樣手握重權的世家家主。
    其中一人,是掌管著江南鹽運的陳家家主,陳海。
    陳海的臉上,帶著一絲貪婪的潮紅:“國公爺,這何止是金山銀山。這鋼,是兵器!誰掌握了鋼,誰就能武裝起一支無敵的軍隊!這才是真正的命脈!”
    另一邊,靠著絲綢生意富甲一方的林家家主,林正德,臉色卻有些難看。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三千六百匹……一日之間,三千六百匹!他謝家的一座工坊,就抵得上我林家在江南所有織坊一個月的產量!這還怎麽玩?這是要斷了我們所有人的根啊!”
    他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恐懼。
    一種被時代徹底拋棄的恐懼。
    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瘋狂的貪婪。
    “所以,不能讓他們獨吞。”成國公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這塊蛋糕,我們必須咬上一口!最大的一口!”
    類似的對話,在京城的每一個角落裏上演。
    他們不再討論對錯,隻計算著利益。
    鋼鐵,意味著無盡的財富和兵器。
    布匹,是能壟斷全國的日用品,是能讓金銀像流水一樣湧入家族府庫的利器。
    而糧食的增產,更是控製帝國命脈的無上權力。
    民以食為天。
    誰掌握了糧食,誰就掌握了天下百姓的生死。
    誰就擁有了與皇權,叫板的資格。
    無數雙眼睛,都死死地盯上了這塊史無前例的巨大蛋糕。
    他們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開始在暗中集結,準備發起一場瘋狂的掠奪。
    京城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數日後。
    太和殿。
    正式的朝會,再次召開。
    當百官們再次踏入這座熟悉的,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大殿時。
    他們的心態,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之前那些在格物院,被震撼得啞口無言的世家勳貴們,仿佛換了一副麵孔。
    他們一改往日的保守與抵觸,一個個都昂首挺胸,精神抖擻。
    朝會一開始,成國公便第一個出列。
    “啟奏陛下!臣,有本奏!”
    他手持玉圭,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格物院之創舉,實乃我大周千年未有之盛事!臣,夜不能寐,激動萬分!為支持新政,臣願獻出京郊良田五千畝,以助神農司推廣新農學!為帝國分憂,臣,萬死不辭!”
    他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言辭懇切,仿佛一個為了國家,可以拋棄一切的忠臣。
    龍椅之上的周瑾瑜,麵無表情,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個字:“準。”
    成國公的表態,像是一個信號。
    他話音剛落,陳家家主陳海,立刻出列。
    “啟奏陛下!臣,亦有本奏!我陳家願出白銀三百萬兩,支持百煉司建造高爐,為我大周,煉出更多的神鐵!”
    “啟奏陛下!我林家,願獻出所有船隊,為紡織廠運送原料!”
    “啟奏陛下!臣願......”
    一時間,整個太和殿,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狂熱之中。
    那些平日裏最保守,最頑固的世家勳貴們,此刻,都變成了新政最堅定的擁護者。
    他們爭先恐後地出列,上奏。
    有的願意出錢。
    有的願意出地。
    有的願意出人。
    奏折,如雪片一般,飛向龍椅之下的案台。
    內容,大同小異。
    慷慨激昂的陳詞之後,都指向了一個共同的目的:請求朝廷,允許他們參與到新式工坊的建設與經營之中。
    他們將自己包裝成了新政最忠誠的夥伴,其熱情程度,甚至超過了以張韜為首的太子一派官員。
    整個太和殿,不再是議事的朝堂,而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貪婪欲望的名利場。
    一場無聲的,瘋狂的爭搶,正在上演。
    太子周景琰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嘴角勾起了一絲冰冷的譏諷。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今天真正的主角,不是他,也不是這些跳梁小醜。
    而是那個,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的年輕人——內閣大學士,黎子釗。
    黎子釗站在文官隊列的前排,他閉著眼睛,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那些嘈雜的,充滿了欲望的聲音,似乎都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直到,整個大殿,都漸漸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龍椅之上。
    皇帝周瑾瑜的目光,也從那堆積如山的奏折上移開。
    落在了黎子釗的身上。
    “黎愛卿,對此,你怎麽看?”
    皇帝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黎子釗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緩緩出列,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對著龍椅,躬身行禮。
    “回陛下,臣以為,諸位大人為國分憂之心,可嘉。”
    他沒有直接反駁任何人。
    隻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自己寬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厚達百頁的文書。
    他雙手,將文書高高舉起。
    “臣,耗時一月,草擬了一份《新政產業章程》,請陛下與諸位同僚,過目。”
    一名小太監快步走下,將那份厚重的章程,呈到了皇帝的麵前。
    同時,十幾份早已準備好的副本,也被分發到了幾位內閣重臣,以及成國公等世家領袖的手中。
    黎子釗沒有理會那些人翻看章程時,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挺直了脊背,聲音平穩,卻又清晰地,響徹了整個太和殿。
    “章程總則第一條:凡關係國本之產業,必須由皇家與格物院,百分之百控股!”
    “何為國本?鋼鐵,軍工,核心農學技術,此三者,為國之重器,絕不容許任何私人染指!”
    “凡此三項產業,其技術,工坊,產出,皆由格物院統一管轄,由兵部與戶部協同監督,其利,盡歸國庫!”
    這句話一出,成國公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
    黎子釗沒有停頓,繼續說道。
    “章程總則第二條:凡關係民生之產業,在確保皇家控股的前提下,允許民間資本,以參股的形式加入。”
    林家家主和陳家家主等人,聽到這句話,臉色稍緩。
    然而,黎子奇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如墜冰窟。
    “何為控股?即,在所有民生產業之中,格物院,必須擁有超過五成的股份!並保留最終決策權,與核心技術之唯一解釋權!”
    話音落下。
    整個太和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那些剛剛還慷慨激昂,爭先恐後的世家家主們。
    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凝固了。
    他們眼神中的熱情,迅速褪去,轉變為一種冰冷的,被冒犯的憤怒。
    他們不是傻子。
    他們都聽懂了黎子釗的意思。
    你們,可以跟著喝湯。
    但是,想吃肉,門都沒有!
    技術,在皇家手裏。
    決策權,在皇家手裏。
    連利潤的大頭,都在皇家手裏。
    他們這些世家,傾盡家財,最終,隻能換來一些殘羹冷炙?
    這是對他們這些,傳承了數百年,早已習慣了與皇權共治天下的世家門閥,最直接,最赤裸的公然挑釁!
    是掀桌子!
    是砸他們的飯碗!
    朝堂之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龍椅之上。
    等待著皇帝的最終裁決。
    然而,皇帝周瑾瑜,卻隻是緩緩地,合上了那份章程。
    他對黎子釗那足以動搖國本的章程,不置可否。
    隻是用一種充滿了疲憊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此事,關乎國體,需從長計議。”
    “容後,再議吧。”
    說完,他便站起了身。
    “退朝。”
    皇帝走了,留下了一殿,心思各異的文武百官。
    所有人都明白。
    皇帝的沉默,就是一種默許,他選擇了站在黎子釗的那一邊。
    退朝的鍾聲,敲響了。
    百官們緩緩起身,朝著殿外走去。
    黎子釗收拾好自己的章程,跟在人群的最後。
    他剛走出太和殿,還沒走下那長長的白玉石階。
    幾個身影,便從旁邊“偶遇”般地,圍了上來。
    為首的,是幾位德高望重的宗室王爺,以及,以成國公為首的幾位頂級世家家主。
    “黎大學士,留步。”
    成國公的臉上,帶著一種虛假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他走上前,主動地,拍了拍黎子釗的肩膀。
    那隻手,看上去很輕,但黎子釗卻感覺到了一股千斤般的壓力。
    “黎大學士,真是年少有為,後生可畏啊。”
    成國公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充滿了冰冷的寒意。
    “年輕人,有魄力,是好事。”
    “但,也要懂得敬畏。”
    他的目光,掃過遠處的宮殿,和更遠處的,那片廣闊的天地。
    “這大周的江山,不是皇帝陛下,一個人說了算的。”
    “這天下的財富,也不是你一個人的章程,能圈起來的。”
    話音剛落,他便收回了手,與其他幾人,一同轉身離去,留下了一個個冰冷的背影。
    黎子釗獨自一人,站在那高高的白玉石階之上。
    山風吹來,將他的官袍,吹得獵獵作響。
    他看著那些人離去的方向,麵沉如水。
    他知道。
    一場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