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原本伸著的手軟軟垂落，身體僵立原地數秒，赫然被一股力量朝一旁甩開，那人頓時像失去支撐一樣倒在地上。
    在眾人駭然的驚叫聲裏，那個撐裂他臉的東西從濃霧裏出現，那是一條細長的血紅色東西，大約半米左右的長度，在丟掉男人之後，又在半空甩了一下，然後啪嗒一下收縮了回去。
    收縮回去的地方是一張血色猙獰的大嘴，嘴上沾了一些紅紅白白的東西，張合之間，上下蠕動了兩下，看起來就像是在回味什麽。
    那應該是一張嘴——一張人的嘴，如果這東西還能被稱之為人的話。
    它有著人的骨架，身上依稀還能看到破爛的衣料布條，裸露在外麵的皮膚幹癟枯黃，能清楚看到底下關節錯位扭曲的骨節，身上的毛發基本已經掉光，突出眼眶的眼球血紅無神冰冷。
    血肉模糊的嘴張合間，直接裂到了耳朵旁，那條血紅色的細長東西應該是舌頭，此刻在醜陋猙獰的大嘴內外伸探，讓人想到了蛇信，冰冷而可怕，隨時都能置人於死地。
    那不是人，那也不是野獸。
    那是——怪物。
    一瞬間，眾人腦中隻剩下這兩個字。
    離得最近的兩個人意識到那些紅白液體是什麽之後，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湧了上來，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他們無法控製自己的嘔吐感，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這動靜吸引了霧裏其他的東西，很快，大霧裏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身影，數雙凸出的冰冷眼珠機械般轉動了兩下，盯向了商場內嘔吐的人。
    “快跑啊——”一道接近破音的女聲自他們身後傳來，因為距離遠，哪怕已經竭力喊叫，傳到他們那裏聲音也不算太響，但已經夠了。
    那幾個腳像是被定在原地的人如夢初醒一般，赫然動了。
    可在巨大的恐慌麵前，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自如控製自己的身體。
    有人轉過身開始跑，雖然腳下踉蹌，跑的跌跌撞撞，但總算跑離了危險區域。有人沒跑兩步就感覺腳下一軟，身體不受控製的倒向一旁，然後又連滾帶爬朝商場裏麵跑。
    也有人倒下後涕淚橫流發出哀求嚎叫，可越是想爬起來，手腳卻越是使不出力氣。耳旁，傳來了類似野獸般粗重的喘息，他們不敢回頭，可卻清楚聞到了空氣裏的腥臭味，還有那條紅色長舌甩動間刺破空氣的聲響……
    商場二樓扶手電梯旁的圍欄前，唐四清喊出那句“快跑”之後迅速拉回口罩，同時手裏的手機鏡頭穿過亂成一團的人群，對準樓下的怪物開始拍攝，她並沒有停步，一邊穩住鏡頭一邊快速沿著弧形圍欄朝通往三樓的扶手電梯跑去。
    二樓大部分都是敞開式的商鋪，商鋪店麵開闊，裏麵除了陳列台、衣架、貨架，根本沒有躲藏的地方。就算有像更衣室、小倉庫這樣躲避的小空間，那也是密閉類居多，隻有一道門，一旦躲進去後外麵被圍，就隻有死路一條。
    她必須得找到一個不僅可以短暫藏身的安全空間，還得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這個時候，她忍不住開始設想，如果她那個奇怪的空間可以進人就好了，她寧可空間沒有延長食物保質時間的緩流速功能，假如可以進人，在這種突發的可怕遭遇下，隻要在沒人也沒監控攝像頭的地方就能立刻躲進完全安全的空間裏。
    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唐四清腳步一直沒停，快速繞過商場二層圓弧狀的圍欄，衝上電動扶手梯，在電梯運轉的情況下繼續快速朝上跑，加速度上到三層。
    期間，商場二層的人早已被樓下的動靜吸引，原本正逛街的客人，以及看店的營業員都不明所以的走向最近的圍欄，朝下方張望。
    唐四清不可能提醒整個商場的人，隻來得在經過時快速出聲警告幾聲，附近的人都聽見了，但大部分人的反應都是皺眉不耐煩，他們取出手機朝著下方拍攝，議論著這究竟是哪個節目組的惡作劇，還是哪個電影劇組正在附近拍攝……
    唐四清沒有停下多言，衝上三層後一邊快步查看周圍的商鋪餐廳店麵，同時查看手機裏剛剛拍下的這一層的平麵圖。
    她很快確定了臨時藏身地，是一家美容SPA館，它的位置在購物樓朝向停車場的那一側，店鋪門廳不大，但因為是美容館，所以裏麵空間結構設計曲折，有走廊和隔間。從放大的平麵圖上可以看到，有幾個隔間都建在商場靠窗的這一側，如果那些窗戶沒有被封死的話，就是退路。
    顯然，抱著這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
    唐四清衝到美容館門口的時候，不大的門廳處聚集了好幾個人，幾個身著統一美容師衣服的年輕人正在努力製止玻璃門內一個瘋狂拉扯著上方卷簾門的男性，一行人身形晃動間，身上的粉色製服格外打眼。
    而一旁，則站著一個滿麵驚慌失措的年輕女孩。
    這兩個人看起來都很狼狽，身上的衣服有些亂，勾掛了幾片樹葉，尤其那個女孩，長發淩亂不堪，衣袖上還有很大一塊血跡。
    唐四清神色一凜，這兩個人應該是不久前穿過綠化帶和停車場過來的人，第一批過來的人不知情，第三批進來的人因為有受傷的人，行動不太方便，早已躲進了商場一樓的店鋪內。
    他們這模樣，顯然是知情的，應該是第二批人。
    唐四清沒多言，直接上前拉住女孩的衣袖，翻開查看她的手臂。
    原本拉著卷簾門的男性見狀，當即鬆開怎麽也拉不下來的門，衝到女孩身邊，一把握住唐四清的手腕，大聲質問她幹什麽。
    “我要確定她是否有被怪物傷到。”唐四清動作很快，在對方扣住自己手腕之前，已經檢查清楚了女孩的手臂。整條手臂都沒有傷口，血跡隻在外衣那層有，裏麵的衣物沒有血跡，應該是其他人被攻擊時沾染上去的。
    “我妹妹她沒受傷！你什麽意思！”
    唐四清對對方的怒氣視而不見，借著對方扣住自己手腕的機會反拽住他的手臂，然後同樣將他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對方身上雖然衣衫淩亂，掛著枝葉，但並沒有破口處，也沒有血跡。
    那男人下意識掙紮，但一發力卻發現自己掙脫不開，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拽住他手臂的，他正要再開口，尖利驚恐的叫聲卻打斷了他，美容館玻璃大門外，一名不知道何時跑出去的美容師迅速從圍欄處退開，她驚慌失措的跌坐在地，手腳並用的朝後方挪。
    下方上來的扶手電梯出口開在對麵的圍欄處，中間隔著一個和一層圓形空地差不多大小的中空圓環圍欄，從那邊過來需要繞過整個圓環圍欄，但兩邊的直線距離隻有二十來米，足夠這邊的人情況看到那裏的情況。
    電梯口不遠處的空地上，有幾個人快速跑開，但也有一個人撲倒在地發出慘烈嚎叫，他的腿被一條血紅色的東西牢牢釘住，血紅色的另一頭，是一個衣衫襤褸怪模怪樣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美容師這聲拖長調子的尖叫，那條血紅色的東西迅速縮了回去，那人轉過臉，露出一張讓人如墜噩夢的可怖怪臉。
    對視的那一刻，美容師隻感覺自己周身冰冷，連手腳並用後挪的動作也忘記了，然後她就看到那個怪東西再次甩出紅色長舌，準確刺中倒地那人的身體，之後掉頭，甩動著長舌，沿著中空的圓環圍欄，朝這裏過來。
    它速度不快，但也不慢，比正常人走路的速度還要快一些。
    “啊啊啊啊——”美容師無法控製的繼續驚叫，一時間涕淚橫流。
    同一時刻，一道大力自她脖間傳來，唐四清和剛才那男人同時伸手，一左一右抓住了她衣領，用力將她拖回美容館門廳內。
    “讓她安靜！”唐四清拖回人之後就立刻起身撲回門口，她快速將雙開的手推玻璃門關上，閉氣凝神穩住高抬的手臂，將玻璃門頂部的鎖扣固定住。
    身後美容師的驚叫聲被那個長發女孩伸手捂住，男人騰出手，再次去拉玻璃門內的卷簾門。剛剛他太過著急，一進來就拉這扇卷簾門，又沒時間解釋，所以被店裏的兩個美容師拽著手臂阻止，導致方向不準確，卷簾門被卡住。
    唐四清鎖掉兩扇玻璃門之後，也和他一起去拉卷簾門，他們都不知道外麵這種怪物的攻擊力度究竟有多強，可顯然，隻有一層玻璃門遮擋安全係數太低，他們必須得把卷簾門拉下來，否則這個門廳一旦失守，就隻能退到後麵隔間裏麵了。
    但美容院的隔間通常沒有門鎖，雖然能搬重物抵擋，可如果被逼退到那裏麵的話，之後無論想做什麽都會格外被動，所以他們兩個都想保下這個門廳。
    可卷簾門卻像是被卡死了一樣，無論他們兩個怎麽用力都拉不下來。
    扶手電梯口，又出現兩隻怪物，它們同樣追逐著連滾帶爬且慘叫的人而來。而最先聞聲尋來的紅舌怪物已經繞過了圓環圍欄區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美容館的動靜最大，它們直接略過了旁邊幾家店鋪，直奔他們而來，那幹癟枯黃的扭曲四肢擺動著，冰冷的紅色眼球直勾勾的盯著玻璃門裏的兩個人。
    一道顫抖的女聲從旁邊傳來，雖然帶著驚恐，但一字一句說的清晰無比：“往上推，把它推回去！”
    唐四清明白過來，當下反方向用力，男人見狀也立刻改變方向。兩人又用力嚐試了兩三次，終於，卡住的卷簾門發出喀啦的聲音，順利回歸原位。
    “鬆手！”那道女聲又再次開口。
    兩人鬆手的瞬間，那隻怪物已經衝到了玻璃門外，紅色長舌猶如弓箭般彈射而出，啪嗒一下擊打在玻璃門上，唐四清和男人下意識朝門的兩側避開。
    同一時刻，他們頭頂的卷簾門被人啟動，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朝下落。
    現在的卷簾門一般都是手動加電動的，電動雖然慢，但是隻要能啟動就能順利落下。打開電動開關的人是另一個短發的美容師，她一手捂著自己的嘴，壓住喉嚨裏的動靜不讓自己叫出聲，另一隻手則準確無比的按下了電動按鈕。
    不知道是因為卷簾門落下的動靜，還是站在門廳裏的獵物，那怪物枯瘦的手指扒拉了幾下玻璃門，占據了半張臉的嘴張開，血紅色的舌尖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彈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黏稠的紅白色液體。
    唐四清壓抑著轉頭逃跑的衝動，盯著那扇玻璃門，舌尖七八次彈動之後，厚實的玻璃門上終於出現了裂痕，但好在這時，裏側的卷簾門已經完全落了下來。
    這是一道水晶卷簾門，這種卷簾門的閘片中間是PC防彈膠製成的半透明水晶片，不隻是美觀，防撞力也非常強。
    水晶片降低了兩邊的可視度，也讓近在咫尺麵目可憎的怪物變得模糊起來。
    血紅舌尖攻擊外層玻璃門的動靜仍舊沒有停止，裏麵的人不敢發出聲音，但都悄無聲息的朝後側或是兩邊退了幾步，保證自己完全退出長舌攻擊時的彈射範圍區域內。
    又隔了片刻，外麵的動靜停止了，那隻怪物似乎被其他地方的動靜吸引，發出粗嘎嘶啞的聲響，隨即以一個詭異搖擺的姿勢離開。
    門廳內，一直緊繃著神經的幾人終於得以喘息。
    年輕女孩鬆開了一直捂著美容師的手，卻發現地上的人早已被嚇暈了過去。
    剛剛按下卷簾門電動按鈕的另一個短發美容師此刻也無力的滑落在地，她交握手指抖個不停，壓低了聲音氣若遊絲的開口：“那……那是什麽？”
    沒有人回答她。
    建築之外，有突兀刺耳的聲響傳來。那聲音由遠及近，逐漸清晰，很快，哪怕隔著厚實的建築牆壁，也如同驚雷一般響徹在耳際，拖著有節奏的熟悉長調，帶著緊迫感和壓抑感，仿佛籠罩了整個城市上空，讓人內心惶然不安。
    這是——
    “戰.時.防.空警報……”身後，有人怔怔出聲，年輕女孩蹲在那裏，低頭怔怔看著自己衣袖外的鮮血，那是她和哥哥在下車穿過車行道時，從另一個方向撲出來的一個傷者留下的。
    那人喉嚨口破了個洞，溫熱的鮮血從他捂著脖子的指縫裏噴流而出，他朝她伸出手想要求救，他的眼睛裏滿是驚恐，但他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死在了她的麵前。
    這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有人被殺是真的，怪物是真的，他們被困在這裏也是真的……
    女孩用力拽住抱緊自己的哥哥，努力克製住身體的顫抖，隨口看向發問的短發美容師：“那些是……從灰色濃霧裏出來的殺人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