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幹瘦而又陰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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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運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張黝黑的臉,瞬間就紅到了脖子根。
    那紅色,像是晚霞一樣,迅速蔓延開來。
    他局促地搓著手,心裏卻是一片火熱。
    劉滿給他描繪的這幅畫麵,實在是太美好了。
    他正想開口說點什麽。
    或許是想說,自己這樣的,哪有姑娘能看得上。
    或許是想說,自己家裏還有個那樣的爹。
    一個充滿了暴戾和憤怒的聲音,卻像一道炸雷一樣,毫無征兆地,在院子門口響了起來。
    那聲音,陰冷,尖銳,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張運。”
    僅僅兩個字,就讓院子裏原本溫馨和睦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張運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
    那抹剛剛爬上臉頰的紅暈,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身體本能地就瑟縮了一下,那壯碩的身體,仿佛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臉上的血色,也在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變得慘白如紙。
    他緩緩地轉過頭,像是生了鏽的機器一樣,動作遲緩而又僵硬。
    他看著那個出現在門口的,幹瘦而又陰沉的身影,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爹,你,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張運的父親,張老蔫。
    張老蔫那雙三角眼裏,閃爍著駭人的怒火,像是兩簇鬼火,在昏暗的暮色中跳動著。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進來,帶著一股讓人作嘔的酸腐氣。
    他指著張運的鼻子,那根手指幹瘦得如同雞爪。
    張口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
    “我怎麽來了。”
    “我再不來,你這個不孝子,是不是就要把老子給活活餓死在家裏了。”
    他的聲音,尖利得像是能刺破人的耳膜。
    他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上,滿是刻薄和怨毒。
    “你倒是在這裏快活得很啊。”
    他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中濃鬱的肉香,眼裏的嫉妒和怨恨,幾乎要化為實質。
    “又是肉又是酒的,吃香的喝辣的,你還記不記得你家裏,還有一個快要餓死的老子。”
    張運從小到大,就沒少挨他這個爹的打罵。
    那些拳腳,那些惡毒的咒罵,已經成了他生命裏揮之不去的陰影。
    哪怕現在他的個頭比他爹高了快一個頭,塊頭也壯實得像頭牛,可是一聽到他爹的罵聲,還是會本能地感到害怕。
    那種恐懼,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
    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根本不敢跟他爹的目光對視。
    他隻是小聲地解釋著。
    “爹,我不是不回去,是,是滿哥這邊有事。”
    張老蔫壓根就不聽他的解釋,反而把矛頭,直接對準了一旁氣定神閑的劉滿。
    他斜著那雙三角眼,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劉滿,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有事,能有天大的事。”
    “能比你老子我的肚子還重要嗎。”
    “我告訴你,張運,以後少跟這種不三不四的盲流混子攪和在一起,沒個好。”
    他根本就不在乎院子裏那堆成小山的狼肉,在他看來,那不過是劉滿走了狗屎運。
    他也不在乎劉滿在村裏現在的名聲,在他眼裏,名聲又不能當飯吃。
    在他眼裏,劉滿就是個沒爹沒娘,還帶著個拖油瓶的窮光蛋。
    是個會把他兒子帶壞的禍害。
    他指著張運的鼻子,用一種命令的語氣,尖聲說道。
    “現在,馬上,立刻,跟我回家去。”
    “家裏的米缸都見底了,你去隊裏給我借點米麵回來。”
    “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今天晚上,我必須看到白花花的大米飯。”
    劉滿一直冷眼旁觀著,一句話都沒說。
    他的眼神,平靜得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看到囡囡被張老蔫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給嚇到了,小臉都白了,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角,不敢出聲。
    一股無名的怒火,開始在他的胸中升騰。
    他彎下腰,把女兒抱進了屋裏,交給了正在灶房門口探頭探腦,一臉擔憂的孫巧雲。
    “別怕,把囡囡看好,沒事的。”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
    張運看著自己父親這副蠻不講理,撒潑耍賴的樣子,心裏又是難堪,又是絕望。
    他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當眾扇了無數個耳光。
    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跟著回去,他爹肯定會在這裏鬧個天翻地覆,讓滿哥一家都不得安寧。
    他不想讓滿哥為難,更不想讓巧雲嫂子和囡囡被他爹這個無賴給驚擾。
    他咬了咬牙,心如死灰,準備認命地跟著他爹離開。
    就在他剛準備邁步的時候。
    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攔在了他的身前。
    是劉滿。
    劉滿從屋裏走了出來,直接擋在了他的身前。
    他高大的身影,像是一座山,瞬間就給了張運無窮的安全感。
    劉滿的臉色,已經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看著張老蔫,眼神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隻有刺骨的冰寒。
    他一字一句地,冷冷開口。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院子裏每個人的耳朵裏。
    “張叔,我今天才看明白,你壓根就沒把運子當成你自己的親兒子看。”
    “在你眼裏,他不是你的兒子,對嗎。”
    “在你眼裏,他就是個能給你幹活,能給你掙口糧的長工,對吧。”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張老蔫的心上。
    張老蔫被他這番話頂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瞬間就炸了毛。
    “放屁,你放你娘的屁。”
    “我教訓我自己的兒子,關你這個外人什麽事。”
    他欺軟怕硬慣了,看劉滿隻是動嘴,沒動手,膽子頓時又大了起來。
    他根本就不敢對劉滿動手,揚起那隻幹瘦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就想朝著身後的張運臉上扇過去。
    他要當著這個外人的麵,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孝子,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子。
    可他的手剛抬到一半,就被一隻鐵鉗一樣的大手給死死地抓住了。
    是劉滿。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道,從劉滿的手上傳了過來,疼得張老蔫瞬間就變了臉色。
    “啊!”
    他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他感覺自己的胳膊,像是要被生生捏斷了一樣,骨頭碎裂的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下一秒,劉滿猛地一甩手。
    那動作,幹脆利落,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
    張老蔫那幹瘦的身體,就像一個破麻袋一樣,被輕而易舉地,直接丟出了院子門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塵土飛揚。
    劉滿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高大的身影,將地上的張老蔫完全籠罩在了陰影之中。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哎喲打滾的張老蔫。
    他身上的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裏磨礪出來的殺氣,再也沒有絲毫掩飾,如同實質的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地朝著張老蔫壓了過去。
    那一瞬間,張老蔫感覺自己仿佛不是麵對著一個人。
    而是一頭剛剛飽餐過血肉,眼神冰冷的猛虎。
    “我今天就把話給你撂在這兒。”
    “從今天起,張運,跟著我混了。”
    “他是我劉滿的兄弟。”
    “以後,你要是再敢使喚他,再敢打他罵他一下。”
    “你那條胳膊,我就給你卸下來。”
    “你那條腿,我就給你打斷。”
    “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種法子,讓你在這個村裏待不下去。”
    劉滿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冷得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一樣。
    那雙眼睛裏,迸發出的駭人殺意,讓張老蔫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給盯上了一樣。
    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一股腥臊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他的褲襠裏流了出來。
    濕熱的觸感,迅速蔓延開來。
    他被嚇尿了。
    他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屁都不敢再放一個,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就跑了。
    那雙三角眼裏,閃爍著無盡的怨毒和恨意。
    劉滿看著他狼狽逃竄的背影,眼裏的殺意才緩緩褪去。
    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攤上這麽一個爹,是運子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他轉過身,剛準備跟張運說幾句,讓他以後硬氣一點,別怕那個老東西。
    卻看到這個身高一米八幾,壯得像頭牛一樣的漢子,正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壓抑地哭了起來。
    那哭聲,一開始還很小,像是受傷的小獸在嗚咽。
    漸漸地,就再也控製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
    他哭得像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滿哥,我,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自責,還有深入骨髓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