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就是為了好好說話
字數:7796 加入書籤
                    也不怪李承武這樣。
    聽明白川哥是拜了他祖父做義父之後,他腦袋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也可以拜川哥做義父的。
    李家鎮守西南邊關,折了不少男丁進去,李承武是被他祖母硬留下來在京城長大的,難免嬌慣了些。
    雖然沒長成紈絝子弟,但瞧不起人是有的,老子天下第一也是有的。
    剛去軍中,一半是被激的,一半是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留下封書信就去當誘餌了。
    他倒是計劃得很好,以李老將軍親孫子的身份,肯定是能引來三五個土司的,到時候一網打盡,也算是給李家做出些貢獻。
    但是他父親他祖父肯八成不同意,所以李承武來了個先斬後奏。
    然而理論跟現實有不小的差距。
    從平南鎮往西出去,不管是南黎還是北黎,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山,李承武雖然分得清東南西北,但一樣迷路。
    李老將軍按照他留的地方,根本沒找到人。
    好在土司也沒找到他。
    李承武在山裏藏了快一個月,沒吃的沒喝的,終於還是被花阿讚土司尋到蹤跡。
    眼看手下要麽戰死要麽被擒,正在他鼓足勇氣打算自我了結的時候,穆川從天而降救了他。
    不僅僅是救了他,甚至連功勞也有他一份。
    李承武現如今是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雖然不是實職,隻是虛銜,但這對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來說,就算是在勳貴遍地走的京城,也是許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親爹也就不過如此——親爹當時還在山裏轉悠呢。親爹不如他川哥,啊不,是四叔呢。
    “四叔等等我。”李承武笑嘻嘻追了上去,“祖父不用送了,我帶四叔去客房。”
    李老將軍一想,客氣什麽呢?便笑道:“好生招呼你新四叔。”
    李承武帶著穆川到了客房,道:“四叔,京城我熟,想幹什麽隻管找我。”
    穆川便問:“榮國府呢?”
    李承武想了想,表情甚至有點為難:“我們李家有實權的。”
    穆川笑了幾聲,跟他簡單講了講穆家跟榮國府的恩怨,道:“當年過戶的地契,我想看看宛平縣留的底子究竟是怎麽寫的。宛平縣,香山鄉,林家村,三十五畝地,十一年前,應該是秋冬時節的事兒。”
    “這不算什麽,別看京城兩個縣令都是六品,天子腳下,他們可當不了父母官。這事兒我跟——”
    “苗鎮川。”穆川點了手下的名字:“以後他就是我的大管家了。”
    “得嘞。我才走了一年多,那些幫閑、中人應該還沒換,明兒我親自帶著苗大哥認人去。不過宛平縣衙離得遠,來回一趟怕是七八十裏路了,一天可能回不來。”
    “都十多年了,也不差這幾天。”穆川回應道。
    送走李承武,天色已經將將黑了,穆川先出去吩咐手下好生休息,回到屋裏後,換了衣服斜靠在床邊。
    理論上,像他們這種百姓家的地契,應該是三份。
    他家裏一份,周瑞手上一份,還有一份在官府留檔。
    但是當年那個事情,穆川懷疑他們家裏根本就沒收到地契,而且就算收到了,有沒有被人做手腳也是兩說,所以還是直接看留底的那一份更好,然後就能決定從哪裏開始了。
    一邊想著,穆川打了個哈欠,回到京城是能徹底放鬆下來了,昨晚上又沒睡,他明天打算睡一天。
    天都黑了,賈璉一身酒氣回到家裏。一進屋就看見王熙鳳坐在椅子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見他就是一挑眉:“你還知道回來!”
    賈璉冷哼一聲,反問道:“那我走?”
    王熙鳳諷刺道:“也不知道二爺是怎麽伺候的秋桐,她今兒又說要回去伺候老爺,不想待你屋裏。”
    雖知道是王熙鳳誇大了,但賈璉還是麵有怒色:“我去二姐兒屋裏。”
    “老太太有事兒吩咐。”王熙鳳一句話就叫住了賈璉。
    “家裏的鳳凰蛋又想幹什麽?”賈璉沒好氣反問道。
    “有個忠勇伯,說是跟林姑父有舊,想要來拜訪林妹妹。”
    “忠勇伯?”
    “許是午門獻俘那個,老太太讓你去打聽消息,才好知道要不要回絕。”
    “知道了。”賈璉應聲:“我今兒睡外書房。”
    看見丈夫連多說一句話都不肯,王熙鳳視線不由得透過窗框,先飄去了二姐兒那邊,又移到了秋桐那裏:“我定饒不了你們!”
    平兒端著托盤進來,一碗黑黢黢的湯藥,兩顆蜜棗。“奶奶,先把身子骨養好了,別的都是虛的。”
    王熙鳳嗯了一聲,先拿了顆蜜棗嚼了兩下,一口幹了湯藥,又拿了第二顆蜜棗。
    她骨子裏要強,縱然平兒天天提醒,她聽著也覺得有道理,一遇見事兒就全忘了。
    賈璉回來沒一盅茶的功夫就又走了,屋裏兩個妾巴巴的等著也沒等來人。
    爺沒沒回來的時候還能勉強保持平衡,這來了又走,秋桐就不舒服了,她斜倚在門框上,看著尤二姐冷笑:“你也矜持些,雖然是暗門子出身,進了府裏,也該學學規矩,別拿上不得台麵的做派惡心人。”
    “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父親是官!”尤二姐不忿,氣得聲音都在抖:“你也在等二爺。”
    秋桐得意的一昂頭:“我是大老爺賞的,我就是來伺候二爺的。”
    尤二姐說不過秋桐,聲音都沒她大,黯然神傷回到屋裏,善姐正給自己鋪床準備睡覺了。
    “二奶奶,你也知道些好歹。二爺還在奶奶屋裏呢,你就門口守著,就這麽缺男人嗎?”
    自打住進賈家,善姐就沒跟她好好說過話,尤二姐也隻能當做沒聽見,獨自一人回到屋裏。
    可打水洗漱這些活兒,她也是幹不了的。終究也隻能垂淚躺下,摸著自己肚子。
    月信兩月不至……許是有了身孕了,可……等胎穩些再做打算吧。
    賈璉晃悠悠到了外書房,小廝們一窩蜂上來給他換了外衣,又打熱水來給他洗臉洗腳。
    賈璉躺在榻上,倒也自在,可一想老太太吩咐下來的事情,他又不自在了。
    賈家沒以前風光,宮裏娘娘也不知道是怎麽當的,銀子如流水花出去,卻找不來個進項,連給家裏人謀個一官半職都不能。
    人家貴妃的父親封爵,兄弟當了錦衣衛,還有的去內務府采買,大把的銀子往家裏撈,他們這兒隻有來打秋風的太監。
    尤其是二老爺外放之後,消息是越發的不靈通,連邸報都得花銀子買。
    什麽官員調動,朝廷動向,他是一概不知。
    大觀園裏倒是逍遙,一點不管外事。
    有點事兒全找他,他能幹什麽?
    管他呢。
    賈璉拉過一小廝,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第二日一早,皇帝來大明宮給太上皇請安。
    皇帝神色怏怏,太上皇卻有幾分得意。
    “昨天累了,睡得早,聽說皇兒等了許久,以後朕若是睡了,你自行回去便是。”
    皇帝恭敬道:“知道父皇睡得好,兒臣才好安心。”
    太上皇嘴角勾了起來:“昨日那穆將軍,你可知道你錯在哪裏?”
    皇帝沉默不語。
    以前皇子們這樣,太上皇還著急生氣,如今這個是皇帝,太上皇反而開心了。皇帝又能怎麽樣呢?
    “朕也活不了多久了,能教你一點是一點。”
    “兒臣惶恐!”
    “好生聽著。對世家子弟,你關心他們很好,詢問他們的抱負,知人善用,給他們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這都沒有錯。可對出身低微大字不識兩個的臣子來說,這樣就不好了。”
    太上皇歇了片刻,又道:“要給他銀子,要給他權勢,要給他他這輩子都看不到的東西,才能一下子砸得他不知所措,永遠生不出二心來。”
    “你賞他五進的東西跨院,夠住卻不奢華。你封他做一等伯卻不世襲,無法惠及子孫,你甚至連一個實職都沒給他,他豈不是要多想,他豈不是還想要立功?這樣必定不穩。”
    皇帝下意識抬頭看了太上皇一眼:“父皇是說……把他養起來?”
    太上皇點了點頭:“給他足夠的功勞,讓他把地方騰開。又能激起下頭人的奮鬥之心。不依靠任何一人,這才為皇之道。”
    ……我們不一樣,這是你的為皇之道,卻不是我的。皇帝一邊想,一邊點了點頭:“謝父皇教導。”
    太上皇欣慰地假笑:“今日無朝會,皇兒也好招兩個嬪妃好好逛一逛禦花園,不可過於勞累。”
    皇帝麵無表情說了聲好,告退了。
    太上皇一不假笑,臉上的皮就全耷拉了下來。他給穆川賞那麽些東西,理由自然不是跟皇帝說的那樣。
    他當初就打算稍微賞一點,見見人,給皇帝找找別扭,連龍禁尉大將軍,也是看見人之後才突發奇想的。
    太上皇年紀大了,身體雖然還沒到一天不如一天的地步,但每過三兩個月,就能感覺到大不如前。
    他沒有安全感,而高大威猛,站在那裏跟小山一樣的穆川,就很讓太上皇安心。
    太上皇甚至在考慮要給穆川留個地方,死後葬在他的陵園裏。
    所以這位大將軍,一定不能跟皇帝親近!
    穆川一覺睡到中午才起來,雖然昨天說了要休息一天,但事情繁多,還真沒法休息。
    今天已經是十月初六了,過冬的糧草,還有隨他們回京的軍醫們,都得趕緊回去,不然大雪封路,兩邊都難受。
    還有皇上給平南鎮官兵的賞賜,也得趕緊送回去。
    穆川起來胡亂吃了點東西,換了一身輕甲,跟下人說了一聲,也沒帶手下,直接就往戶部去了。
    戶部是大明門進去第二家,人員眾多,院子是禮部的兩倍大。
    理論上,進大明門是要查腰牌的,隻是穆川這高大魁梧的身材,比人都高的馬,京城獨一份,再者昨天才午門獻俘,守門的禁軍們羨慕得五體投地,哪裏還會攔他。
    到戶部就更沒人敢攔他了。
    穆川直接就到了大堂,正好今兒坐堂的是戶部尚書莫初尚莫大人,穆川拱了拱手,道:“莫大人,發往平南鎮的糧草可準備好了?”
    一句寒暄沒有,叫縱橫官場多年的莫初尚不太習慣。
    他輕咳一聲,喊了人倒茶,這才開始打馬虎眼:“臨近年底,各處都缺錢糧,又快到太上皇的萬壽節。你們破了土司的村寨,應該也得了不少糧草吧,你看——”
    他倒也不是真的不打算給,總是要給的,但能省一點是一點,能拖一天是一天,戶部嘛,就是這樣的。
    穆川挑了挑眉,點頭道:“的確,太上皇萬壽節重要,那我去求求太上皇,勻一點出來。”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莫初尚驚呆了,這就是個借口!
    你真去?不能吧!
    但是一想眼前這位孔武有力的將軍已經是大明宮龍禁尉大將軍,他還真能去。
    “慢慢慢!”莫初尚急忙去挽他胳膊,挽是挽上了,就是沒太大作用。
    莫初尚這百十來斤,掛在穆川身上比扇墜兒強不到哪兒去,直接就被拉著到了門口。
    穆川稍微用勁兒拉扯了幾下大堂的門,然後門就掉了。
    “不太結實啊。”穆川又拍了拍另一扇門,也掉了。
    這可是鐵做的合頁!鐵釘子釘上去的!
    莫初尚頓時就覺得夾在胳膊裏的胳膊燙手了,但這個時候已經是別人的胳膊夾著他的胳膊了,他抽不出來。
    他抽不出來啊!
    莫初尚求助似的環視四周,畢竟是戶部尚書,在場的同僚們都圍了上來,隻是距離有點遠。
    這也沒辦法,能做到京官的,還是朝廷第一大肥缺的戶部,年紀都挺大了,人也圓滑,縱然文書們還算年輕,但幾個銀子啊,誰的骨頭能比鐵硬啊。
    “穆大人喝了茶再走。”
    “已經去準備了,莫大人就是想跟您多說兩句話。”
    莫初尚瞪了這人一眼,然後屈辱地看了看被夾著的胳膊,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下官的確是想跟穆大人親近親近。”
    “穆大人總得說說要什麽吧?秈米雖然不及粳米頂飽,但粳米的確是不夠,不能全給你粳米。”
    “多給你備些鹹肉幹,耐放,做飯連鹽都省了,方便,吃了有力氣。”
    周圍人一言一語的出著主意,連大豆粟米等等都給勻出了不少。
    穆川放心了,他長得結實魁梧,又力能扛鼎,還專門穿了輕甲過來,不就是為了能坐下來跟人好好商量嗎。
    穆川表情嚴肅點了點頭,道:“那就喝杯茶再走吧。”
    “快快快!把上回皇上賞的大紅袍拿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