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是朕的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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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飯的時候,去各個龍禁尉家裏送信的人到了。
    寧國府也不例外。
    “明日卯時二刻進?辰時正在大明宮訓練?那豈不是要卯時初就得起來?”
    賈蓉倒抽一口冷氣,他能卯時睡,他不能卯時起。
    “早年捐的不是個虛職嗎?連俸祿都沒有,還要訓練?”他小聲的嘀咕著,賈珍一腳就踢了過去:“叫你去你就去!”
    打完罵完,賈珍又安慰一句:“正五品的龍禁尉,又都是世家子弟,他能把你怎樣?無非就是太上皇想起你們了,要去做個樣子。站直了!”
    賈蓉縮了縮脖子,賈珍又道:“你是不會騎馬還是不會射箭,看你那個丟人樣子!”
    賈蓉下意識看了他爹一眼,騎馬射箭?
    騎馬倒是能騎,可射箭?他們府裏天天練的也好意思叫射箭?
    蒙了眼睛,撅了箭頭隻剩下杆子,綁上棉花和布,外頭塗上胭脂,然後去射陪酒的女子,射中誰,就是誰陪。
    這是射箭嗎?
    有時候兩支箭射中同一人——大白天的,他都不好意思往下想。
    很顯然,賈珍從兒子的眼神裏想起來了很香豔的射箭,他一甩袖子:“早點睡,明天不許丟臉!”
    走了兩步,賈珍又覺得丟臉這詞兒不太準確,便回頭放軟了聲音強調:“不許比別人差,至少不能是最差的那個。”
    說是卯時二刻進宮,但沒誰敢不提前到,賈蓉也是一樣,天不亮就起來,連早飯都不敢吃,隻灌了濃濃一大碗參湯,換了短打的戎裝,卯時初刻就等在了東華門外頭。
    三百龍禁尉都到齊了,不說站得整不整齊,至少外表都還過得去。
    賈蓉看見了幾個曾在寧府一起練習過“騎射”的人,拿眼神示意打了個招呼,小心湊了過去。
    “可有什麽消息?”
    那人搖搖頭:“不知道怎麽了,咱們——”
    咱們這就是花錢買個身份,誰都沒想真能進宮當侍衛的。
    等了片刻,穿著太監大紅官服的戴權親自出來,道:“隨咱家進宮。”
    賈蓉不高不矮,站在中間,隨著一路進了大明宮的正門,這一進去,抬頭一看,他越發的緊張了。
    且不說最矚目的那個,跟鐵山一般站在那裏的,這一位肯定就是龍禁尉大將軍了。
    關鍵是太上皇跟皇帝都在,一人一把椅子,一左一右坐在高台上。
    賈蓉忙低下頭來,跟著號令行禮,心中越發覺得不妙了。
    三百世家子弟,從小錦衣玉食也沒吃過苦,就算父係長得醜一點,好看的母係幾代綜合下來,臉是很能打的,身形也能過得去。
    加上辰時正天還沒太亮,太上皇老花眼也看不太清,總之烏青的眼底和浮腫的臉這等細節是看不到的。
    “嗯。”太上皇滿意地點了點頭,“朕的大將軍,請吧。”
    皇帝不舒服,什麽叫朕的大將軍?
    那是朕的大將軍!
    不過世家子弟,皇帝也是知道一二的,麵上過得去,至於會不會出醜,就看穆川怎麽選。
    他會不會讓朕失望呢?
    他會不會讓太上皇失望呢?
    皇帝跟太上皇對視一眼,似有電閃雷鳴。
    穆川出列,鐵甲發出鏗鏘有力的撞擊聲,他先跟太上皇和皇帝行了半禮,然後轉過身來,看著下頭這一幫子酒囊飯袋。
    他自然是全要了。
    他要“全體陣亡”但穆川沒輸。
    他要太上皇跟皇帝都覺得自己向著他,但還要有一絲忐忑。
    總之吊著,才是左右逢源的精髓。
    穆川高喊:“大魏脊梁!精忠報國!跟著我一起喊,大魏脊梁!精忠報國!”
    三百龍禁尉是第一次訓練,能喊齊就見鬼了,不過穆川並不在意,雖然對照組挺差,但實力天差地別,不妨礙他優秀。
    喊了兩遍,穆川帶著人跑了起來。
    選跑步也很簡單,總不能騎馬射箭吧,對半吊子來說,這項活動過於危險了。
    中氣十足,聲如洪鍾,著鐵甲的強大戰士——這說得是穆川,伴隨著聲聲忠誠的口令跑起來,那是多麽的讓人心潮澎湃和熱血沸騰。
    太上皇激動的手都在抖,皇帝更是直接站了起來。
    但是再一看後頭的,站著的時候還人模狗樣的,一跑起來全都成了歪瓜裂棗。太上皇激動的心情,不由得就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們連大魏脊梁都喊得斷斷續續,還如何精忠報國?
    皇帝很高興。
    他高興的是穆川沒有粉飾太平,他掀開了這一幫酒囊飯袋的遮羞布,也掀開了太上皇的麵皮。
    穆川跑在第一位。
    高大的身軀加上強壯的身材,還有鐵甲的加持,讓他的每一步落地,都發出撲撲的聲響。
    雖然說宮裏不可能有塵土,但是不管是太上皇還是皇帝,似乎都看見了穆川每一步激起的揚塵,似乎再來兩下,青石板也能被他踏碎。
    穆川跑得並不快,一圈下來,他大概心裏也有數了。
    大明宮前殿這塊地方,一圈不到四百米,對跑步來說不太友好,因為地上鋪的是青石板,太硬,別說減震了,不用點技巧,跑兩步就能感覺腦袋嗡嗡響。
    他尚且如此,後頭這些人就更不用說了。
    一圈跑完,不少人已經麵色發白,冷汗直冒了。
    “大魏脊梁!精忠報國!”
    穆川節奏不變,繼續領跑。
    兩圈下來,所有世家子弟都不太喘得上來氣了。
    “他、他、他怎能一邊跑——嗬嗬,一邊喊的。”
    穆川回頭:“節奏,調整呼吸。”
    他是進退有據了,後頭這些人新手們本來就是亂的,再這麽一調整,別說喘氣,有幾個恍惚間都見著太奶了。
    但是太上皇跟皇帝都看著呢,別說看見太奶,就是見著女媧娘娘也得繼續跑。
    第三圈跑完,最後頭幾個人已經是挪了,這幾人對視一眼直接躺了下來,反正也有墊背的,要死一起死吧。
    跑步過後,肯定是不能躺的。
    雖然才三圈,但這幾人的體力的確是到極限了。
    穆川拿了一邊侍衛的長槍,膝蓋上這麽來了一下,就把槍頭撅掉了。
    長杆子打在那幾人身上:“起來,繼續走!”
    才想著反正他已經不是最差的賈蓉,正想要一起躺平,直接給嚇了個激靈,一個踉蹌又往前撲了兩步。
    皇帝滿臉笑意,看著親爹:“父皇,穆愛卿的確是棟梁之材啊。”
    太上皇冷笑:“的確是我大魏之福!”
    皇帝高興,覺得穆川十分爭氣,不說話,繼續看。
    太上皇不高興,覺得他的三百龍禁尉太不爭氣,也不說話,繼續看。
    但跑不動就是跑不動,等四圈跑完,還能跟在穆川身後的也就稀稀拉拉十幾個人。
    穆川停了下來,站在前方,雖然沒說話,但三百龍禁尉也都在他麵前站好。
    ——站得不那麽好。
    “前後左右分開半丈,下麵我來演示平南鎮的兵家拳。”
    穆川高大威猛,一套拳法打得是虎虎生威,頗有幾分返璞歸真的感覺。
    就好像用太祖拳法打出了降龍十八掌的效果。
    尤其是在朝陽的映照下,不僅有音效,還有光效。
    皇帝越發的歡欣,太上皇也自我調節了一下:朕的龍禁尉大將軍沒問題,是龍禁尉的問題。
    太上皇狠狠瞪了一眼戴權:這就是你找的三百龍禁尉!指望他們守護朕,還不如宮殿大門背後那根栓!
    戴權頭一低,後退一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套拳法打完,穆川道:“要練到我這個地步,你們還要很久,今天我們練習三個基本動作,前出拳,上衝拳和下揮拳,以及最最基本的站樁。”
    “兩腳分開與肩同寬,彎膝,抬手臂。很好。”
    站樁的確是最基本的,這三百龍禁尉小時候也都是學過的,就是……不能持久。
    連半盅茶的功夫都沒到,一大半的人就開始抖呀抖了。
    穆川眉頭一皺,喝道:“堅持!”
    他自然是站得如鬆樹一般挺拔,也如鬆樹一般堅固。
    反正皇帝看了很喜歡,太上皇是則是又酸又澀。
    還是那句話,有太上皇跟皇帝前頭坐著,下頭這些龍禁尉是站到倒地才算完事兒。
    最誇張的是前排一位龍禁尉站不住之後,似乎連腿都控製不住了,往左衝出去撞倒兩人,被人一推又往穆川這邊衝了過來。
    很可惜,他在穆川腿上打了個絆,然後翻了過去。
    “啊!”皇帝一聲驚呼,轉臉看著太上皇:“他站得可真穩啊。”
    “是啊。”太上皇酸溜溜地說:“那龍禁尉——”是個胖子,少說也有兩百斤了,這麽撞過去,穆川竟然連晃都沒晃一下。
    一盅茶的功夫過去,除了穆川,剩下人都坐地上揉腿了,連頭也不敢抬的那種。
    穆川沉著臉,語氣裏都能聽出來不滿意:“你們這樣,如何守護太上皇——”
    後頭的話沒聽清,太上皇的心情又飛了起來,這些龍禁尉的確是太不像話了!
    “回去練。每天清晨起來頭一件事就是跑步,站樁也要練,一個月之後,哪個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別當這龍禁尉了!”
    其實……要不是昨天通知得急,他們昨天就辭官了。
    下頭不少人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穆川轉身,行禮道:“臣愧對皇恩。”
    他覺得這一早上的表演很好。
    帶兵打仗要長久才能看見效果,況且也沒法在太上皇跟皇帝麵前表現,那個人強大的武力就是第一選擇。
    尤其是那個絆在他腿上的龍禁尉,穆川決定如果下次他還在,對他稍微好一點。
    “無妨無妨。”皇帝大笑著站了起來,仗著自己年輕力壯腿腳方便,搶在太上皇前頭托住了穆川的手臂,“走,隨朕去禦書房,朕有話同你講。”
    “慢!”太上皇索性又坐了下去,“穆將軍勇猛,朕——”太上皇腦袋轉了一圈,“朕要賞你龍騰甲一套。戴權,去準備吧。”
    穆川跟皇帝走了,不過他依舊回頭看了太上皇一眼。
    太上皇覺得他從這個眼神裏看出了留戀,然後不甘心地歎了口氣。
    戴權上來扶了太上皇回宮,大明宮前殿的大廣場上,就隻剩下三百站都站不穩的龍禁尉,不一會兒,就有小太監來陰陽怪氣了。
    “可要咱家安排些人扶各位?走不動?安排個轎子可好?”
    禦書房裏,皇帝大笑。
    “喬嶽,你就是朕的喬嶽!”
    “謝陛下賜字!”
    皇帝知道穆川沒正經讀過書,雖然在軍中學了字,但文化水平不高的,所以解釋得很是詳細。
    他甚至都沒叫太監代開口,而是自己說的。
    “愛卿那日回去,朕想了兩個字,一名崇阿,一名介丘,都為高大宏偉的山。可後來,朕又想起了喬嶽。”
    “喬嶽在某些古籍裏,用作泰山的代稱。聽朕說——”皇帝伸手壓了壓穆川的拒絕。
    “從前朝起,皇帝就不再去泰山封禪了,一是勞民傷財,其二……”皇帝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殤帝封禪三次,依舊成了亡國之君。他以一己之力,叫泰山封禪成了個笑話,但泰山依舊是泰山。”
    皇帝還是個挺實在的人,至少心裏是想著好的。
    穆川的場麵也有了幾分真心:“有陛下,是萬民之福,也是臣之幸!臣必定屹立不倒,□□如山!”
    皇帝大笑起來:“很好。”
    中午,賈蓉被抬回了寧國府。
    說實話他有一半是裝的,但他是真不想當龍禁尉了。
    賈珍手都在抖,雖然平日裏對這個兒子是百般的瞧不上,又打又罵的,但寧國府可不能絕後啊!
    賈蓉一邊哭一邊訴苦:“差點以為要死在宮裏了,再有下次就見不到父親了。”
    寧國府炸開了鍋,到了下午,消息傳到榮國府,榮國府也炸了。
    鴛鴦是在逛院子的時候聽說的,大觀園景色優美,寧榮二府人人都喜歡,不僅大老爺的妾們愛逛,隔壁寧府的妾們也常來的。
    “可太不是個玩意兒了,誰家爺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叫他這麽折騰。”
    “午飯都沒吃,連水都喝不下去。”
    “正發熱,太醫來看過了,說是勞累過度,要好生休養,哪裏休養得了?那位大將軍可是說了,在家也不能歇,下月還得考試呢。”
    賈母不出院子,鴛鴦就是她的耳目,雖然為了賈母好,也為了賈家安寧,有些事兒傳不到賈母耳朵裏,可今兒這個,明顯是不能瞞的。
    鴛鴦急匆匆的回去,小聲稟告:“……蓉大爺給折騰得夠嗆,已經下不來床了……”
    雖然穆川都不知道賈蓉是哪個,但這不妨礙賈蓉添油加醋,妾室們繼續添油加醋。
    到了賈母這兒,事情已經從“三百龍禁尉第一次訓練表現不好”,變成了“忠勇伯針對賈家子弟”。
    賈母覺得她那顆年邁的心又咚咚咚跳了起來:“去把黛玉叫來,我問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