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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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妃所在的春暉宮在僻靜處,當時為了讓她能夠清淨地養病,就挪到了那邊,宮中的人一般也不走動。
    方才在皇後殿中的談話,喻青也都聽到了,同行時謝璟低聲解釋:“春暉宮的容妃娘娘是我生母,駙馬應該有耳聞吧。她的居所比較遠,還有一段路呢。”
    喻青點點頭。
    “……我擅自做主要帶你去,不會耽誤很久的,等見過她,我們就回去。”公主道。
    她還有些歉意,喻青立刻道:“沒事,臣陪殿下多待一會兒,娘娘見到殿下,一定會欣喜的。”
    謝璟笑笑:“她神誌不清,也不知是否能認出我。”
    喻青心頭一緊,公主神色帶著悵然,她不知該怎麽安慰,一時手快,先牽住了公主的手。
    兩人身量相仿,手也挨得近,謝璟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差點把喻青甩出去,堪堪忍住。
    被溫暖幹燥的手掌緊貼著,他的雞皮疙瘩順著小臂一路往上爬,心想:這男人怎麽回事?說著話呢突然上手做什麽,揩油?
    公主的手還是這樣涼,唇緊抿著,像在忍受著苦楚。
    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母親的庇佑,想見一麵都要向人求情。
    方才在皇後殿中,又受了一通委屈。
    七公主其實是個可憐的姑娘,看著她雪白的側臉,喻青不免心生憐憫。
    “剛才在中宮,臣其實就想說,願意跟殿下一起來探望母親,隻是顧忌著皇後娘娘,一時猶豫了,沒有貿然開口,”喻青說,“對不起。”
    謝璟一怔,沒想到喻青反而跟他道歉,他本來也沒指望喻青能站在他這邊。
    “殿下以後要是還想見她,臣也陪殿下過來,每逢宮宴佳節,去探望一麵應該也不難,平時臣也想辦法,請一些恩旨。”
    她感覺到公主手臂有些僵硬,看對方眼神閃爍,似乎是有些動搖。
    喻青心想自己的安慰能讓她好受些吧。
    她沒有放開手,暫且就這麽握了一會兒。
    當然也沒有很用力,公主的手捂不熱似的,非常細膩光滑。
    其實謝璟並不是感到熨帖,根本是被握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平心而論喻青其實是個幹淨的男人,不僅是衣冠,整個人的氣息也不算讓人討厭。
    這幾天喻青來自己雯華苑的時候,兩人同桌用膳,也不算太影響謝璟的食欲。
    喻青雖習武,手掌並不寬大粗糙,反而修長又有些骨感,掌心像是有兵器磨出來的繭。
    謝璟完全不想感受得這麽細致。
    問題是他不想也沒辦法,手中的觸感鮮明得過分。
    一想到這是個男人,是自己名義上的夫君,謝璟就受不了,感覺這段路簡直漫長得是種煎熬。
    謝璟咬著牙關,強忍內心的不適,恨恨地心想不能讓喻青對自己動手動腳。
    可是喻青沒有察覺,看著公主瞥了自己一眼,溫柔地笑笑:“快到了吧。”
    “……”
    喻青的長相很古怪,明明是個男人,卻不知摻和了什麽詭異的氣質,幾乎沒有銳利堅硬的感覺,笑起來的時候竟然顯得異常柔和自然。
    春暉宮終日緊閉的大門開了一條縫隙,聽說是皇帝恩準了清嘉公主攜駙馬來探望,宮人已經提前來迎接了。
    “母妃患病以後,很少見生人,外人也幾乎沒來過這,宮裏隻留下了幾個老人伺候。等下我先去同她見一麵,說說話,你先等一等我,要是她今日心緒平穩,我再讓她見你。”
    喻青道:“無妨,若是娘娘身有不適,千萬莫要勉強。還請殿下幫我轉達問候。”
    宮門口站著一名宮女,道:“殿下!”
    喻青看她快步上前,目光在自己和清嘉交握的手上停駐半刻,然後躬身行禮:“奴婢玉錦,給殿下、駙馬請安。”
    清嘉很快得扶起玉錦,道:“快起來,駙馬,這是母妃身邊的玉錦姑姑。”
    他心想,總算是把手從喻青那抽出來了。
    喻青也對玉錦姑姑頷首示好,然後跟隨她一起走進宮門。
    “玉錦,娘娘還好嗎?”
    “娘娘現下正好醒著,我帶殿下進去。”
    玉錦轉頭對喻青道:“駙馬爺,您且現在此稍作歇息,等下看娘娘能不能出來見您。方才聽通傳您和殿下過來了,奴婢吩咐人現做了這些茶點,您先嚐嚐罷。”
    喻青道:“有勞姑姑了。”
    春暉宮內一切素雅,陳設簡樸,喻青安心地等在外殿,吃了兩塊春暉宮的點心,意外發現味道還不錯,清甜不膩。
    謝璟進入內殿之前,回頭看了喻青一眼,見他坐得端正,又收回目光,對玉錦使了個眼色。
    玉錦知道這是讓她先看緊駙馬,別讓此人亂動,點點頭便回去了。
    謝璟獨自往裏走去。
    容妃的寢宮裏還有名侍女在,看到謝璟行了個禮便退去一邊。
    一隻略顯瘦削的手撥開紗簾,然後露出了容妃的麵龐。
    容妃年輕時天姿國色,現在盡管芳華已去、身著素衣,依舊難掩曾經的姿容。
    她身形清瘦,膚色蒼白,確實是有恙在身。然而,那雙和謝璟肖似的雙眼卻無半分迷蒙。
    都說容妃當年因為二皇子謝廷昭被廢傷心欲絕,一直精神恍惚,甚至還在禦前失儀,連親生女兒都不大認得清,靠著皇帝的一點餘情和體恤才活到現在。
    但現在她虛弱不假,但氣場沉穩,目光定定有神,哪裏是終日瘋癲無狀的模樣。
    “阿璟,來。”她輕喚道。
    謝璟強壓著心裏反上來的一絲委屈,來到母親跟前,道:“母親。”
    “這幾次怎麽樣?在宮外可還好?”容妃上下打量他,憂色難掩,摸了摸他的鬢發,“侯府裏能容得下你嗎,那喻家可曾為難你?”
    雖然心裏明白她的意思,但這話教謝璟一聽還是覺得怪怪的,好像他真嫁出去了似的……
    謝璟搖頭:“都挺好,沒什麽事。”
    他就不說細節了,畢竟他偽裝身份作為女子出嫁怎麽說都是難堪,也不想容妃擔心他。喻青品行尚可,態度恭敬,沒把他怎麽樣,除了摸他的手之外。
    容妃歎了口氣,當時要是有辦法,定然不會讓謝璟一人處於這麽危險的境地,雖然他報喜不報憂,她也知道他不好受。
    謝璟道:“皇後的手以後也伸不到我這了。我怕她來春暉宮。”
    容妃淡淡道:“不至於,我這都安穩。她自己那邊還有的鬥,不會在意我的。在喻府一直待下去不是長久之計,要是能早些讓你脫身才最好……喻青不是咱們的人,太危險。”
    “喻青跟我相安無事,他家裏人也不多,比宮裏還自在些。”
    容妃:“那毒藥,給他下了嗎?”
    謝璟咳嗽了一聲,道:“沒有。主要一時也找不到機會。”
    容妃口中的毒藥就是冬漓先前提到的,當時謝璟出宮前特地給他備下。
    容妃就知道,雖然謝璟說大不了可以下毒,但他未必真會主動去做,宮中草菅人命無所不為者何其多,謝璟身處局中二十載,也沒有長出一顆陰毒狠辣的心。
    這不知對他是好還是壞,容妃不想讓仇恨影響他一生,可是,又沒法給他足夠的保護,在這個世上,越心軟的人,越容易受到傷害。
    “喻家……世代良將,滿門忠烈,也罷,若他威脅不到你,就先走一步看一步。記著無論何時自己的安全最要緊。說起來,宣北侯與咱們還有段過往,你皇兄少年時在獵場被野獸襲擊,得喻衡出手相救才無大礙,這麽多年還欠他一份恩情。”
    謝璟道:“還有這事?”
    容妃笑了笑:“那時你還太小。”
    謝璟見過老侯爺幾次,他身子骨不好,沉默寡言,已經不複先前的驍勇。
    容妃聽了淡淡道:“物是人非了。”
    謝璟不僅想象不到年邁的喻衡曾經是怎麽虎口救人的,也想象不出他兒子喻青是怎麽征戰沙場的。
    喻青是個小白臉的樣貌,身形不威猛氣質不凶惡,若是換上青衫,說是個文弱公子也使得。
    “宣北侯以前不是常駐關外嗎?”
    容妃想了想,道:“在喻青之前,宣北侯府曾經還有個世子。世子在戰場受了重傷,回京休養,那一兩年的光景裏宣北侯也時常回來。不過那孩子沒扛住,還是肺腑衰竭而亡了。”
    謝璟一怔,這個他倒是不大清楚。怪不得喻府夫婦都有些年紀,唯一的世子卻這麽年輕,原來他也有個兄長。逝者已逝,通常不會多提,以免徒增感傷。
    他暗想真麻煩,喻青父兄功勳累累,為國犧牲良多,他自己也有戰功,這怎麽好對他下手?
    要是真讓喻青有個不測,他自己豈不是成了最大的惡人了。
    喻青也真是,這麽大個人,要家世有家室要容貌有容貌,怎麽也不知道早點定親,不然何至於此。
    想到往後數個月還要繼續忍氣吞聲地給喻青當妻子,謝璟就心煩得不行。
    他運氣不好,命中注定有這道坎。
    本來他們的布置裏是有“公主出閣”這一環的,但凡這場賜婚沒這麽快,皇後太子沒這麽心急,他就能成功了。
    今年年中,上次春闈欽點的探花郎陸知岸外派三年結束,調任回京。
    清嘉將重病一場,欽天監卜測命理後,會點名清嘉與陸知岸八字相合,如果結親能夠消除災厄。
    完婚後謝璟與陸知岸在一處,時機一旦成熟,陸知岸自會協助謝璟金蟬脫殼。
    偏偏皇帝不願喻家在西北獨掌大權,西北邊境才平穩不久,就急不可耐地要將喻青留在京中。
    皇後和太子一脈沒有兵權,這兩年看著五皇子得母族扶持,屢屢做出功績,早已眼紅,要是能借清嘉的婚事,得到宣北侯府的助力,剛好也遂了他們的心願。
    這就導致,陸知岸人沒回來,謝璟先被賜出去了。
    計劃大亂,事發匆忙,謝璟無可奈何,隻能聽從皇命。
    “南沼剛傳訊過來,會加緊動作,早日讓你脫身。”
    謝璟蹙眉道:“喻府並非水深火熱之地,不用為我犯險,告訴皇兄當以大局為重。我現在不好跟咱們的人手接頭,喻府裏家將多,怕節外生枝。母親替我回封信,就說我平安無事。”
    容妃點點頭,讓宮女來幫她打理一下發髻衣裙,起身道:“出去見見那個喻少將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