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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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漓在一旁笑道:“我倒覺得這世子的模樣正正好,清秀些的更耐看,要是太淩厲硬氣,反倒叫人害怕呢。現在話本子也時興反差,長得像白麵書生,身上卻又精通武藝,想來京中的小姐們也喜歡吧……”
    謝璟嘀咕:“什麽話本子,我怎麽都沒看過?”
    冬漓比秋瀲小兩歲,性子更活潑,侯府雖然對他們來說也不安穩,但是終究不比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自打從宮裏出來,少了無時無刻的壓抑氣氛,她的本性也愈發顯露出來。
    秋瀲則心思縝密些,她知道謝璟對於駙馬可謂耿耿於懷,在冬漓誇獎的時候不住地使眼色,防止她口無遮攔地引起謝璟不快,但冬漓完全沒注意,還提議道:“殿下想看嗎?明日我去買些好不好?”
    謝璟說:“唔……也行。”
    殿下似乎沒介意,也不像在生悶氣。
    秋瀲心想,看來他沒有那麽討厭喻青世子……起碼名字還是能聽的。
    “清嘉公主”在宮裏時一年四季都在養病,一個月大半時間抱恙在身,有時是真病有時是假病,反正都是待在寢殿裏哪都不能去。
    一般就是寫幾幅字、畫些丹青、抄抄經書、彈首曲子。
    都膩歪了,就跟著侍女一起,串串珠絡繡繡帕子,養養花草調調熏香……謝璟的刺繡是在行宮裏學會的,快過冬了沒炭火,身上金銀細軟也用盡了,隻能做些繡活手工變賣換銀子。
    後來在宮裏閑得慌了也繡幾下,謝璟看見粗糙的東西心裏就難受,刺繡堅決不能針腳不齊彩線勾絲……除了速度慢些,成品基本和繡娘差不多。
    除了這些,剩下的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看話本了。
    一般都是避著皇後那的大宮女偷偷摸摸看,謝璟看得入迷的話連覺也不願睡,點燈熬油地看完了情節才行。
    自打賜婚的消息傳來,謝璟全是煩心事,也沒個消遣,這兩日無所事事,都開始跟秋瀲一起分揀香草縫荷包了。
    秋瀲說:“殿下,要不幹脆一起到街上瞧瞧?”
    謝璟一頓,道:“不要,我就不出門了。”
    雖然現在不比宮裏了,但是謝璟並不想在外麵拋頭露麵的,他對“清嘉”這個身份總有抵觸。
    秋瀲是看殿下這幾日總鬱鬱寡歡,有心想讓他出去透透氣,既然謝璟不願,她便也沒再提。
    不過……明日不是還要去賞花麽?雖說是跟駙馬一起,那也算散心吧。
    入夜的雯華苑格外清靜,晚膳後,仆役自去灑掃,之後便沒有別的差事了。秋瀲吩咐過公主喜靜,夜間除了貼身的侍女,其他人都不用在屋裏伺候,隻留守衛和輪流值夜的仆役就行了。
    謝璟已經卸去了妝容,也除了發髻,一頭烏發披散下來,冬漓嫻熟地為他細細理順。
    明日早上喻青過來,到時還得梳頭化妝。謝璟在鏡前百無聊賴地挑選首飾。
    蓮花……
    他的思緒飄到很久遠的時候,那是唯一和皇兄母後在一起的時光。
    當時容妃還住在芙蓉宮,離禦花園很近。皇兄下學後會來陪他玩一會兒,領著他穿過曲折的回廊,在禦花園裏捉蝴蝶,給他指認花花草草是何品種,或者聽鳥兒的叫聲。
    宮門深深,年幼的謝璟尚不覺得那裏壓抑難捱,有母親和哥哥在身邊就覺得心安。
    禦花園連著的,就是宮中的菡萏池。
    “阿璟,你看。這蓮花是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謝璟:“什麽,蓮花妖?”
    謝廷昭被逗得大笑。
    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如今他都快不記得兄長的樣貌了。
    西南偏遠,瘴沼遍地,不知受了多少蹉磨。
    謝璟握緊手中的珠釵,掌心留下一道紅痕。
    *
    晚上喻青還去了一趟宣北侯夫婦的住處。成婚以來都是在公主那用膳,她也不能忘了去看看父親母親。
    “上回大夫說,父親這病秋冬時重些,天暖時能見好,現在早就開春,不久都立夏了,我看也沒太大好轉呢。”喻青道。
    陸夫人道:“還好,我瞧著好多了。”
    喻青問父親:“藥是不是都仔細吃了?沒偷工減料吧。”
    喻衡無奈道:“不曾,你娘天天按著我,想不喝都難。”
    自古名將難見白頭,宣北侯縱橫沙場大半輩子,她一想父親當年也是威風凜凜,如今卻佝僂了背,偶爾連說話都要喘一喘,心中時常難過。
    “這方子用了大半年,藥效估計也沒那麽奏效了,”喻青道,“明日請太醫來,再擬個新的。”
    “這是老毛病啦,不求根治,好生調養就行,”陸夫人道,“青兒你那邊如何,公主還安穩吧?”
    沒有更安穩的了。
    清嘉公主不吵不鬧不爭不搶,不曾給過她半點壓力,像朵靜靜生長的花兒,雯華苑就是她的花園。
    每次請安、用膳,兩人都是和和氣氣的。
    清嘉話不多,總是輕聲慢語,每句話都教人想仔細聽。
    喻青的胃口都變好了,並不是雯華苑的膳食多美味,而是因為對麵有清嘉。
    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在眼前,喻青可算懂了什麽叫做秀色可餐。
    陸夫人道:“……檀音寺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記著帶公主去一趟,別拖太久。”
    喻青道:“嗯,我知道。”
    喻青離開時,人都走到了半路,在院中聽見屋裏喻衡又咳嗽起來。
    她不放心,折返回去,想看看他的狀況。她在門口時,陸夫人正給喻衡順氣。
    “不頂用了,”喻衡歎道,“不曉得還能活到幾時。”
    陸夫人嗔道:“這話別在青兒麵前講。”
    喻青腳步一頓,沒有進門。
    “怎麽也得多撐幾年,”喻衡道,“我要是走了,這府裏就讓青兒一個人擔著了。”
    “……青兒三五歲的時候,摔了跤吹了風都哭兩嗓子,成天找人撒嬌,”陸夫人輕聲道,“她剛出生的時候,咱們想著,她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現在……哎,要是朗兒還活著……”
    屋裏屋外都沉默著。
    喻衡道:“青兒天資好,有大氣量,能一展宏圖是好事。”
    “好是好,可也辛苦。你瞧她最近清瘦了多少……咱們又能陪她到幾時呢,以後侯府這麽大,就她一個人,她該怎麽過……”
    喻青輕手輕腳地走了。
    晚上在懷風閣裏,她和綺影下棋,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子,低頭一看,綺影又要贏了。
    “想什麽呢,”綺影說,“這一晚上都在走神。”
    喻青心裏其實在想偷聽到的父母的話,心裏有點堵。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擔起侯府了,其實至今還在讓父母為她憂慮。
    喻衡一生固執、要強、像孤狼一樣倔強,寧可戰死疆場,也不苟延殘喘。
    現在他病骨支離,每日一碗碗地喝著湯藥也沒怨言,性情從未有過地平順,其實都是為了她。
    前年喻衡病重的時候,太醫都說不好,連陸夫人都接受了。
    喻青差一點要繼承爵位,在喻衡的床前聽完遺言,她看著父親灰敗的臉,從未有過的茫然和不安。她意識到自己即將失去後盾,即將成為唯一的梁柱。
    親人總有一天會離開,那時的她還沒做好準備麵對。
    喻衡的呼吸漸漸微弱,她越來越恐懼,最後沒有忍住眼淚。喻衡聽見她的聲音,艱難地張開眼睛,說不怕,父親不走。
    喻衡奇跡般地挺過了那個晚上,是因為不放心女兒。
    如果不是那次,喻青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她還不夠堅強。她以為自己早就適應這一切,也能夠安然地接受自己的餘生。
    母親的擔心沒有錯,喻青想。如果侯府真的隻剩她一個,往後的幾十年,她該怎麽度過呢。
    但她不好意思對綺影說出自己的心聲,於是道:“……我在想清嘉。”
    “……”綺影說,“想什麽呀?”
    喻青:“明日約了她賞花啊,不知道她會不會開心。你說,我該跟她聊些什麽呢?”
    綺影:“我也不知道啊,你不如去問問聞二公子。”
    聞朔那家夥的把戲都太輕浮,喻青可不能用在公主身上,可是,她又確實不太懂公主的想法,想投其所好都很難。
    隔日喻青一早醒來,練了一套劍,就去雯華苑找公主請安。進門見人,她發覺清嘉公主換了身更加鮮亮的穿著,不知是衣服襯的還是怎麽樣,清嘉的麵色也紅潤了些,本就美貌,現在更是容光照人。
    “怎麽一直看著我?”清嘉問。
    喻青十分實誠地誇道:“殿下今日氣色真好。”
    謝璟聞言一梗。
    哪有什麽氣色好。
    這不是今天答應他看池塘賞花,為了出門見人,讓秋瀲多上了點脂粉麽。
    “走吧。”他歎道。
    要不是喻青請他,謝璟窩在小院裏十天半個月都行。
    但是,人總待在一個地方,難免興致缺缺。走動一番,見到一些不同平日的光景,確實連帶著心情也會開闊。
    和喻青一同來到新修的花圃,遠遠地又望見整片的荷塘,謝璟眼前一亮。
    “這花園才剛有雛形,現在還太簡陋了。”喻青道。
    謝璟搖搖頭:“還不錯,我瞧著挺好的。”
    “和宮裏景致相比自是差太多了,”喻青道,“聽說禦花園裏滿是奇珍異卉,不知道能不能向花房要些他們培育的種子,讓殿下在侯府也能看到。”
    清嘉道:“我倒沒什麽印象。在宮裏,我也很少出寢殿呢。禦花園裏宮人來來往往,眼多口雜,我都不久待的。”
    喻青一愣,道:“這樣啊……”
    清嘉笑了笑,目光投向遠處:“那邊是蓮花嗎?”
    “嗯,殿下隨臣過來。”
    喻青說著,帶公主登上卵石小徑。
    公主的耳墜映著日光,剛好晃到了一下喻青的眼睛,喻青偏頭看去,視線移到了清嘉耳垂上,寶石流光溢彩,也襯著人更加清透出塵。
    公主:“駙馬……我臉上難道有什麽東西麽?”
    喻青反應過來,自己一不留神又盯得太久了。
    “呃,沒有東西……殿下今日換了副耳飾嗎?和殿下很合襯。”
    謝璟一怔,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邊。
    “比之前的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