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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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殿下有興致賞月,本該是把酒言歡、吟詩作賦,隻是臣文采拙劣,怕是沒有什麽意趣,”喻青說,“不如就借此劍助興吧。”
    她吩咐家仆去拿家中藏酒來,公主頓了頓,說:“我這也有,是從宮裏帶出來的名酒。來人,去取。”
    府中酒窖離得遠,清嘉的雯華苑更近,再者喻青今夜喝了禦賜的丹桂琥珀,聽說清嘉陪嫁的名酒更是眼前一亮。
    她四下環視,道:“去那邊吧。”
    有石階,喻青很自然地伸出了手,讓公主扶著走上來。
    她沒察覺到公主是遲疑了一下,才把手放在自己手上的。她隻感覺到,掌心微涼的觸感。
    ……怎麽手還這麽涼呢。
    “殿下冷嗎?”
    清嘉搖搖頭。
    侍女把酒呈上來了,斟了一盞留給清嘉,清嘉坐在亭台中,微風拂起她鬢邊的發絲。
    因為想舞劍,喻青解開了略有些礙事的外衫,因為公主那涼絲絲的手,她也沒多想,直接把衣服披在了公主的身上。
    “別受涼了。”她叮囑道。
    謝璟:“……”
    喻青的動作行雲流水,他都沒反應過來。
    幹嗎把衣裳往我身上放……謝璟本應該是要在心裏腹誹一下的,可是,衣衫上那殘留的餘溫,讓他有些恍惚了。
    此時,喻青將琉璃酒壺一並拿著,起身躍至亭前的空地,然後將那精巧的酒壺拋向空中——就在謝璟險些以為壺將墜地而碎時,喻青反手抽劍出鞘,劍尖一挑,琉璃壺不偏不倚地正落在劍尖。
    劍有韌性,受力微微下壓,角度也正好,是以那脆弱的琉璃壺沒有任何損傷。
    喻青手腕一抖,看著似乎是很輕很不費力的一下,可那壺又被高高地拋了上去,在空中旋轉,喻青手挽劍花,在酒壺沒有落下的間隙中,舞了幾式,大開大合,極盡瀟灑,最後又一步上前,左右不偏不倚地又接住了酒壺,仰起頭來,喝了一口那傾倒出來的佳釀。
    “真的是好酒呢。”
    喻青回頭對不遠處的公主一笑。
    那笑容,竟然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亮閃閃的眸子就那麽望著謝璟。
    不等他眨眼,喻青已經再次揮出了劍。
    那人的身形柔韌而挺拔,衣袖和襟擺隨著動作而揚起又落下,劍氣淩厲但又不令人感到畏懼,因為是在為清嘉表演,所以和練武時不同。
    一壺酒,一柄劍,月下花前。
    劍鋒橫掃,花葉紛飛,那個持劍的人影如同幻覺般不真實。
    如果不是有家仆靠近,給他添酒,謝璟都沒發覺,自己已經定定地看了許久。
    喻青收了最後一式,在她手上的那壺酒也正好喝完了。
    剛才她自認為十分滿意,其實她很少舞這樣的劍,這次發揮甚好,全無紕漏,恰恰又有清嘉在,她心下竟自得起來,拱手道:“臣獻醜了。”
    清嘉站起來,拍了拍手:“……我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劍法,比所有宴席上的舞蹈都好。都看不夠呢。”
    奇怪,公主隻是輕輕柔柔地誇了兩句,喻青就感覺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不禁大聲道:“殿下喜歡,以後臣還舞劍給你看。”
    “你今晚喝了太多酒了,”清嘉笑了笑,“應該有些醉了吧。”
    喻青意猶未盡,感覺自己很有精神,要不是太晚了,她還想繼續給公主舞劍,好讓對方的目光再多落到自己的身上。
    望著清嘉,她突然感到心潮湧動。
    可能是因為微醺的醉意,可能是因為舞劍後頭腦裏還有血氣,她短暫地卸下了持重的外殼,此刻她有很多話想告訴清嘉。
    “殿下,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喻青鼓起勇氣,說,“皇上把你指婚給我,你是怎麽想的?”
    謝璟:“……嗯?”
    喻青:“你本該有一座自己的府邸,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心愛之人……你會怪我嗎?”
    謝璟蹙眉道:“我沒有心愛之人。”
    喻青笑了笑:“嗯,可我確實也不是。其實,聖上的賜婚對你來說並不好。”
    謝璟確實不喜歡賜婚,但和喻青沒關係,他討厭的是皇後的道貌岸然、皇帝的無情無義。
    “一開始,我也覺得很突然。可是現在,我覺得賜婚是給我的好運,”喻青輕聲道,“不然你不會到我身邊來的,我會一直孤身一人。這確實是給我的恩賜。對不起……這麽說很自私吧?”
    謝璟微怔,他說:“你不自私。沒有我的話,你也會娶其他人的。”
    “不是的,你不知道……我從來都不敢想……我也不會……”喻青想解釋,但語無倫次,她隻能說,“隻有你才行,否則我根本不會成親。正是因為沒法拒絕賜婚,所以才是我唯一的機會……”
    謝璟歎了口氣,說:“駙馬,你真的醉了,等下喝一碗醒酒湯吧。”
    喻青心想,她沒有醉,她隻是無法和盤托出。
    如果不是禦旨把他們強行綁在一起,喻青永遠無法主動去接納別人,清嘉的到來讓她的壓抑和孤獨得到一個出口。
    她真的喜歡漠北嗎?不見得。
    她隻是不知道除了留在那裏,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麽去處。
    年少時太早就發過了誓,拿起了劍,兄長的死讓她孤往無前,她被驅動著不斷疾馳,甚至沒有閑暇好好回看自己一眼。
    漠北平定,大仇得報,釋然之後,無盡的茫然卻包圍了她。
    成為將軍,成為世子,然後呢?
    以後就承襲爵位,位極人臣……永遠地偽裝下去,直到結束。
    她能夠為了父母和侯府做到,自己選的路沒有怨言。可還是……很難熬。
    父母總有一天會離開,長姐、綺影,也有會有她們各自的去處。
    世上沒有人再知道真正的她,她也不可能會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曾經她也隻是個喜歡打扮、喜歡新衣、喜歡玩具的小女孩,看到恩愛的雙親,還幻想長大後要有一個英俊勇敢的夫君。
    這些孩子氣的願望,早就被悉數埋藏。她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麽,隻是日複一日,愈加寂寞。
    直到公主突如其來地成為她的妻子。
    清嘉很可憐,所以喻青總惦記她,清嘉善解人意,所以喻青可以和她談心。
    喻青雖然在照顧她、關心她,但自己甘之如飴。
    因為清嘉的到來她才有事可做,一刻空蕩蕩的心都變滿了。
    “清嘉,”喻青說,“要是你能一直在我身邊就好了。”
    謝璟:“……”
    他像是難以忍受般,避開了視線,胸膛鼓動不已。
    謝璟恨不得脫口而出告訴他:我不是公主,不是女人,我在騙你,你的妻子隻是一個虛影。
    可他說不出口。
    喻青白皙的麵龐此刻因為飲酒有些坨紅,眼睛亮而濕潤,顯得如此真摯。
    像他這樣的男人捧出此等真心,再心如鐵石的女子想必都會被打動,可惜謝璟……不是女子啊。
    “夜深了,”謝璟說,“回去吧。”
    雖然,這也是他第一次被人視若珍寶。
    如果不是喻青就好了,他想。
    謝璟取下肩上喻青的外衫,遞還給對方,道:“小心吹風著涼。”
    喻青碰到清嘉的手,道:“我不冷,但殿下的手還是好涼。”
    公主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沒事,我讓侍女給我取披風了。”
    喻青就把自己的外衫重新穿上了,感覺衣衫上也有公主的香氣。
    時辰確實不早了,公主也該休息了,雖然喻青很想繼續舞劍給她看,現在也隻能作罷。
    “好,那臣回去了,殿下早些安寢。”
    喻青要走,跟著他的幾名侍人也來向公主行禮告退,謝璟瞧見末尾一個人影,那正是從家宴上就一直跟著喻青的綺影。
    謝璟思忖片刻,讓侍女去叫住了她。
    “綺影姑娘留步,殿下請您來一下。”
    “嗯?”綺影一愣,她和殿下也沒交集,不知對方為何突然喚自己。
    方才她一直都關注著喻青,知道這人是喝多高興了,竟然跑到人家公主麵前舞劍,自己又攔不住,正隱隱頭痛呢。
    公主還在原地看著這邊,綺影轉身來到她這裏。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綺影姑娘,”清嘉道,“不知可否向你問點事情?”
    綺影:“綺影必定知無不言。”
    清嘉眼眸烏黑,仿佛深潭,明明是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聲音也柔聲細語的,不知為何綺影竟有點不安。
    “姑娘應該陪在世子身邊多年了,世子說過,你是從小在侯府長大的,好像還和他一起去過邊關。”
    綺影點點頭。
    她聽出了公主話中打探的意味,頭腦飛轉,登時醒悟。
    難道是她和喻青離得太近了,公主看自己礙眼,懷疑自己是世子的通房侍婢什麽的?
    那誤會可太大了。
    不等公主繼續發問,她先慎重地解釋道:“綺影年幼時家人被敵兵所殺,幸得侯爺夫人心善,留在府中教養。奴婢跟在世子身邊,隻是想替世子盡一份力,也為自己至親報仇,絕無他想的。”
    清嘉聽完卻笑了笑:“姑娘誤會了,我沒有疑心別的。我隻是……想向你問問世子。”
    “……我和世子在成婚前互不相識,不知世子他從前可有心悅之人,亦或是紅顏知己?”公主緩緩道,“我擔心他被婚事所累。”
    綺影一時意外,紅顏知己?跟喻青當然挨不著邊了。
    不過公主有擔心也情有可原,畢竟在她眼裏喻青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殿下不必擔憂,”綺影斷然道,“世子他……向來不近女色的,奴婢絕非妄言。”
    公主蹙眉:“……傾慕的人,也沒有嗎?”
    綺影點頭:“世子他前些年一心都在戰事上,自然無心情愛,而且也不曾同誰有過糾葛……殿下放心,您是唯一一個。”
    公主垂下眼:“好,我知道了。今日的事,還請別告訴世子。”
    “嗯,奴婢明白。”
    綺影心中哭笑不得,又不得不好好穩住清嘉。
    清嘉怎麽會平白無故問這種事,她能問,說明一定是對喻青動心了!
    就說喻青不要太過火。現在怎麽辦?萬一公主對她死心塌地,從還是不從?
    “世子今天貪杯太多,”臨別前,公主又叮囑道,“回去幫他備碗醒酒湯。”
    看來清嘉公主是真的看上喻青了……綺影深感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