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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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尚未穿過霧靄,天邊仍舊一片鴉青。
    早市的騰騰熱氣飄向京都上空,被寒風吹到了玉帶河。
    河水潺潺,帶著煙火氣繞了大半圈,終於在詔獄陰森的大門前,代替了血腥氣鑽入謝傾言鼻尖。
    “主子,孟娘子什麽都沒問。”
    那股子剛散了些的陰冷氣息,轉瞬又覆了上來。
    “嗬~”
    謝傾言還是昨晚那身,隻是濺了血。
    白錦長袍上落了點點紅,好似盛開的紅梅墜落雪中,叫人無端發寒。
    但京都的冬月不喜雪,蕭瑟是它的底色。
    孟昭月離了廣生醫館,倒是有些舍不得那披風。
    無他,那披風很暖和。
    孟昭月攏了攏袖口,深吸了一口涼氣,自嘲一笑。
    罷了,那等高貴之物,自來便不是她的……
    冷風吹透了粗布棉衣,也吹醒了她的腦子。
    小藥童最後的話繞在她耳邊,拳不自覺握得緊了些。
    一個不察,被風吹起的灰塵迷了眼。
    揉著眼角的手還沒放下,就聽到一陣刺耳的談話聲。
    “鄭大夫您消消氣,十裏八村誰不知道您老醫術高超,廣生醫館沒有您那是他們的損失,嘿嘿。”
    孟昭明的聲音在拐角後傳來,帶著諂媚和恭維。
    “哼,少來這套,要不是你給我打包票你妹子手裏有錢,為了老太太買藥什麽都能忍,我能坑她那二兩銀子,呸,晦氣。”
    這是……鄭二勇的聲音。
    孟昭明為了要她手中的銀錢居然讓人誆騙她,還拿祖母的藥做靶子。
    兩人還在互相推諉,孟昭明越說越激動。
    “放心,死丫頭惦記我那個死爹呢,隻要我騙她有我爹的遺書,保準兒她肯定聽話,等拿到錢,我一準兒補償鄭二哥。”
    修剪整齊的指甲陷入手心,孟昭月卻不覺得疼,隻覺滿心荒涼。
    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壓了壓心中的酸澀,孟昭月轉身離開。
    她要找個能讓自己與祖母活下去的活計。
    繡衣坊。
    京城最大的繡坊。
    隻繡娘便有一百多人,其中不乏掌櫃的從各地請回來的技藝精湛的老師傅。
    孟昭月站在門口時,繡衣坊的門還沒開。
    但她身後骨碌碌過去輛華蓋馬車,飛簷上掛著一排華麗的宮燈,隨之輕晃。
    馬車內,謝傾言一身正紅蟒袍,端坐榻上,正欲入宮。
    爐中升起嫋嫋香氣,氤氳在他眼前。
    此時,窗簾被風掀起,那抹挺拔的身影順著縫隙進入他的視線。
    謝傾言眸子緊了緊,什麽都沒問麽?
    拇指與食指相合摩擦,刺痛傳來,讓他瞬間回了神兒。
    “哼。”
    車軲轆壓過地麵,吱呀作響,遮蓋了某人不瞞的冷哼。
    片刻,謝傾言掏出一塊繡著藍底金邊祥雲的帕子,在眼前晃了一圈,隨意擦了擦手。
    .
    “哎?這位姑娘可是要……應聘繡娘?”
    繡衣坊的小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縫隙,一位夥計伸著頭看她。
    孟昭月連忙上前一步,行了一禮,“正是,勞煩公子通報一聲,我今日沒帶繡品,但是我可以接受考核。”
    她自小便對女紅格外喜歡,爹爹曾手把手教她,一針一線繡出精致的紋路。
    初入宮時日子不好過,懈怠了一年。
    但後來入了翊坤宮,隻在晚間伺候太後洗腳,白日裏閑暇時跟著一位姐姐學繡法。
    如今算是最拿得出手的技藝。
    “姑娘別客氣,進來說。”
    長相優越的人總是會有些優待,何況她漂亮的柔和,不紮眼。
    各大世家貴族平日裏總要繡娘上門給各公子小姐量體裁衣。
    這樣樣貌出眾的,人人都會多看兩眼。
    低眉掩下異樣心思,溫十年抿了口茶,繼續等。
    一件小小的手帕本是不難,可孟昭月手中的料子是雙層絲綢。
    她用的是民間少見的宮廷繡,圖必有意,紋必吉祥。
    而今她手中沒有金銀絲線,隻用紅黃二線‘平金打籽’。
    一朵金黃為蕊的紅瓣海棠寓意玉堂富貴,半輪金黃明月寓意澤被天下。
    單樣小小的,並未有任何交集,但卻能讓人一眼看出驚豔。
    “你這丫頭,倒是有幾分本事。”
    孟昭月嘴角含笑,不驕不躁的,衝溫十年輕輕一點頭,靜等她接著說。
    “可在這兒做活,也可回家做,每月月例五兩銀,須得完成五小件成品。若是能格外接活,每件按照大小難度,一兩起價,可以包住宿,且包中餐,如何?”
    孟昭月心下微鬆,衝她行了一禮,“多謝掌櫃,住宿便不用了,其他我同意。”
    簽訂文契,約定明日開始做工,孟昭月攥著自己那份,心裏終於鬆快了些。
    日頭慢移至中空,時間來到晌午。
    “死丫頭,你還知道回來?”
    “哎呀娘,小姑說不定是給自己找婆家去了,您別生氣。”
    “月丫頭回來了?昨晚怎麽回事兒?張大人可要了你?”
    孟昭月暗暗磨著後槽牙,想當做沒聽見。
    偏偏孟昭明不想放過她,整個人擋在她身前,一副不回話就別想走的架勢。
    深吸了一口氣,孟昭月緊攥著衣擺,先看向她娘。
    “娘,祖母的藥可抓好了?”
    孟王氏一噎,上前“啪”的一下拍在她身上。
    “說了你娘我也病了病了,家裏哪還有銀錢抓藥?
    讓你伺候張大人你還死不鬆口,這下好了,讓人白睡一晚,身價銀呢?
    沒錢抓藥,你祖母死了就是你害的!”
    果然。
    “讓你們失望了,昨晚沒人碰我,”孟昭月聲音平靜,毫無半點波瀾,“哥,你說的遺書,真的有麽?”
    她的桃花眼總是帶了絲柔情,此時看著孟昭明卻冷淡得如同陌生人。
    “死丫頭怎麽看你哥呢?!”
    眼看他惱羞成怒,要揮她巴掌,孟昭月腳步迅速後撤。
    這巴掌擦著孟昭月鼻尖掃過,拍在了他娘身上。
    “哎喲,你……”
    “哥,娘,我去看看祖母。”
    懶得看他們,孟昭月抬腳便走,隻留下一道清冷的聲音。
    .
    次日,孟昭月早早收拾好後直奔繡衣坊。
    第一個單子是同昨日那塊雙麵綢一樣大小的手帕。
    但滿屋子繡娘看她的眼光都帶著防備。
    回家又怕母親和嫂嫂將這些東西據為己有。
    一時間,她隻好領了材料到附近渡口,借著陽光做繡品。
    萬千金光晃在自帶光華的錦緞上,流光溢彩,反射到她臉上,將她認真的眉眼晃照得十分清晰。
    遠遠就能看到她嘴角勾著的笑,怡然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