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破碎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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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小時後,門鈴準時響起。
    我正蜷在臥室那張大到離譜的沙發上,試圖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個安全的繭。鈴聲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短暫的平靜。心髒猛地一縮。
    外麵傳來沈恪開門,以及幾句簡短的、聽不清內容的交談聲。
    腳步聲靠近臥室門,敲門聲響起,沉穩,克製,如同他這個人。
    “王小姐,造型師到了。”
    我攥緊了毯子邊緣,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我不想出去,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被當成一件需要被打磨的器物來回擺弄。
    “王媛。”門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深吸一口氣,我強迫自己鬆開毯子,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沈恪身邊站著三個人。一位穿著幹練套裝、妝容精致的女士,身後跟著兩個推著滿滿當當衣架和化妝箱的助理。他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帶著職業性的審視和評估。
    我下意識地想後退,想躲開這些目光。
    “這位是Eva,負責你之後的形象。”沈恪側身,做了個簡單的介紹,語氣公事公辦。
    Eva上前一步,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卻銳利得像手術刀,飛快地將我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
    “王小姐底子非常好,”她開口,聲音清脆,“隻是需要一些專業的打理。沈先生請放心,交給我們。”
    沈恪點了點頭,目光轉向我:“配合他們。”說完,他便轉身走向了書房方向,沒有絲毫停留。
    他把我丟給了這些人。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像一場漫長而細致的“酷刑”。
    我被按在梳妝台前,Eva帶來的助理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卸掉我臉上根本不存在的妝容,然後開始清潔、護理。溫熱的水流衝洗著頭發,昂貴的洗發水散發著陌生的香氣,手指在頭皮上按摩,這本該是放鬆的時刻,我卻渾身僵硬。
    我看著鏡子裏,自己的頭發被一點點吹幹,梳理,變得柔順蓬鬆,泛著健康的光澤。蒼白的麵頰被敷上麵膜,又塗上層層疊疊的護膚品和底妝,逐漸變得均勻、透亮。
    Eva親自上手化妝。她的動作很輕,很專業。眼影刷掃過眼皮,眼線筆勾勒出微挑的弧度,睫毛被小心地夾翹,刷上纖長分明的膏體。腮紅淡淡掃過顴骨,唇釉點綴出飽滿水潤的色澤。
    我像個沒有靈魂的人偶,閉著眼,任由擺布。
    直到Eva輕聲說:“好了,王小姐,您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緩緩掀開眼睫。
    鏡子裏的人,陌生得讓我心驚。
    油膩和疲憊被徹底掃蕩,那張臉像是被拂去塵埃的明珠,驟然迸發出奪目的光彩。皮膚瑩潤透白,五官的每一處優勢都被精準放大。眼睛因為細致的眼妝顯得更大更亮,眼波流轉間,自帶一股清冷又易碎的風情。嘴唇是誘人的水紅色,微微張啟,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茫然。
    頭發被鬆鬆挽起,幾縷碎發垂在頰邊,修飾著流暢的下頜線。
    “來,試試禮服。”Eva的聲音帶著一絲滿意的愉悅。
    助理推過來一個衣架,上麵掛著一條香檳色的吊帶長裙。麵料柔軟垂墜,帶著細膩的珠光。
    我被動地被她們扶起來,換上那條裙子。冰涼的絲綢滑過皮膚,激起一陣戰栗。裙子尺寸完美得像是為我量身定做,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和起伏的曲線,露出大片白皙的鎖骨和肩頸線條。
    助理幫我係好背後的係帶,最後,拿出一雙銀色細跟高跟鞋,蹲下身,小心地套在我冰涼的腳上。
    當我被她們扶著,有些踉蹌地站直身體,再次望向那麵巨大的落地鏡時,整個房間似乎都安靜了一瞬。
    鏡中的女人,身姿窈窕,肌膚勝雪,在香檳色禮服的映襯下,整個人像是在發光。那張精心雕琢過的臉,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帶著一種搖搖欲墜的精致感,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連見多識廣的Eva眼中都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驚豔。
    “完美。”她低聲讚歎。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開了。
    沈恪走了出來,他似乎剛結束一個電話,手裏還拿著手機。當他抬眸,目光落在我身上時,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他的眼神很深,像幽靜的寒潭,裏麵飛快地掠過一絲什麽,快得讓我無法捕捉。那不再是評估藝術品的神色,而是某種更複雜、更幽暗的情緒。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聲響,在過分安靜的客廳裏,一下下敲擊在我的心髒上。
    他在我麵前站定,距離近得我能再次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鬆氣息。
    他沒有說話,隻是垂眸,目光沉沉地,一寸寸地掃過我的臉,我的脖頸,我的肩膀,最後落在我因為緊張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他的視線像有實質的重量,所過之處,皮膚泛起細密的戰栗。
    良久,他才緩緩抬起手,並非觸碰我,而是伸向我的鬢邊,極其輕微地將一縷不聽話的碎發,別到了我的耳後。
    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我的耳廓,帶來一陣微麻的電流。
    他低下頭,薄唇湊近我的耳畔,用那種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緩緩地,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現在,才像點樣子。”
    他的語氣平淡,甚至聽不出什麽褒獎。
    可這句話,和他剛才那個近乎溫柔的動作,卻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了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理防線。
    我看著鏡中那個光彩照人、美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女人,再看看麵前這個掌控著一切、將我變成這副模樣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席卷而來。
    我變得再美,在他眼裏,恐怕也隻是一件“像點樣子”的、拿得出手的展品。
    而我這隻被他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稍微打扮一下就能驚豔眾人的琉璃花瓶,內裏早已布滿了裂痕。
    我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一個完美的傀儡,還是一個……有趣的玩物。
    我更不知道,當這些精致的妝容和華服褪去,剩下的那個真實的我,是否還能在他麵前,擁有一絲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