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冷冷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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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勝想,時運或者真的喜歡他。
    不然不會專門來訓練室。
    不然不會在準備離開前,又偷偷回頭看他。
    很難形容現在的感覺,像是一天的鬱結都消散了,但那種與薄怒相似,心跳加速,血液上湧的悸動還保留著。整個人有點微微飄乎。
    他下意識翹翹唇角。
    又意識到,曲仟也在凝視著時運的背影。
    師勝不耐煩道,“行了,看什麽看?”
    曲仟一愣,從空氣中纏繞的香味中抽離,有種短暫的悵然若失,一瞥眼,注意到了師勝在盯著自己。
    ——形容不來的眸光黑沉,像蒙著層霧,明滅不定,幾乎瞬間,曲仟清醒過來,他清楚師勝的敵意從何而來。
    曲仟沒有不悅,也不敢,他笑著說,“她確實很在意你。”
    師勝抿抿唇,表情卻重新明快起來。
    時運還在仰臉看他。
    師勝忽然不自在起來,他想控製表情,反而壓著眉骨,顯得表情不耐煩起來。
    時運:“?”
    她從不委屈自己情緒,當下就到前台,問師勝在哪裏,“我能聯係下師勝嗎?”
    師勝同意了。
    通訊接起的瞬間,時運恨恨道,“莫欺少年窮。”
    “加下我好友。”時運又道。
    “為什麽?”師勝語氣顯得很古怪,又上揚,又被按耐一樣故作平緩,“我為什麽要加。”
    “不要拒絕第一名,聽好了,2506……”
    師勝沉默半天,才道,“加了。”
    加上後,時運發了朋友圈,是拍的大屏幕,上麵時運:8.9,師勝8.8,兩個名次無比清晰。
    配文是@師勝,和兩個[抱拳][抱拳][承讓][承讓]的表情。
    如果是過去。
    師勝會認為時運在侮辱他,甚至是極其過分蓄意的,但現在,他忽然一愣——
    ——時運又要聯係方式,又@他,把他發朋友圈,很希望把他廣而告之嗎?
    他忽然像感到吃了跳跳糖,過量的甜和濃,以及膨脹跳動的驚喜。
    師勝一向有什麽說什麽,現在,卻對時運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沒詢問曲仟,也不至於談戀愛都要向別人確認細節。
    他對時運私聊了:為什麽@我?
    時運:我專門在侮辱你。
    師勝:嗯,你多侮辱一下也可以。
    師勝:明天見。
    時運:明天見。
    時運被師勝平淡的約架震撼到了,被激起了幾分血性,對雪棠說,“我明天一定要打敗師勝。”
    雪棠:“咦?”
    時運:“……什麽咦?”
    雪棠:“真要打嗎?”
    雪棠想了想,還是沒說出來,她是正宗白光人,身為第三,不太好意思質疑第一的想法。
    等到實戰考結果出來,她再上前從階級到天賦向時運論述一遍也不遲。
    雪棠問,“要拚車回嗎。”
    都剛拿了獎學金,拚車還是能坐。
    她和時運一樣,都住不起白光的宿舍費。
    但雪棠家境比時運好多了,待在下城區,而非像時運一樣,住在靠近汙染區的遠郊區,或者說貧民窟。
    一路從白光的清雅複古,再到下城區的高樓聳立霓虹燈,直到色調也漸漸暗沉。車上開始隻有時運一個人。
    工廠變多,房屋低矮,車開不進去,時運隻能下車,腳感黏膩,沒走兩步,她就感到粘了一身灰。
    光線稀少暗淡到需要打手電。
    事實上,哪怕是白天,有防護牆和供給能源吸收日光的天上之城在,貧民窟也沒有陽光。
    到處都油膩而霧蒙蒙的。
    時運腳步卻輕快起來。
    她按照記憶走到自己家門前,敲了敲門。
    到白光路長,回來的時間很晚,但家還亮著暖光。
    她不是一個人住。
    離開孤兒院後,她便和孤兒院認識的的哥哥一起在貧民窟合租。
    門敞開了,溫暖昏黃的燈光從中傾斜而出。
    白含溪站在門邊,似乎有些困了,姿態顯得懶散,但依然打著精神說,“歡迎回家。我給你留了飯,要熱熱嗎?”
    房子很小,一室一廳一衛生間,沒有玄關,空間小東西多,但被白含溪收拾得並不雜亂。
    時運將外套放在門口的布筐裏麵,白含溪隨即撿起,準備先放到衛生間泡著,等等給時運清洗。
    他們沒有洗衣機,白含溪又覺得時運是軍校生,回家需要休息,一直是白含溪替時運手洗。
    但這次時運製止住了。
    “沒事沒事,放著吧,明天實戰考,不用穿校服。”
    時運興致勃勃地說,“而且我有獎學金了,能買個洗衣機,以後也不用你辛苦了。”
    就是因為家裏需要錢,時運才沒有花五百嚐試虛擬訓練。
    再說了,一個湊合用的洗衣機隻要五十到一百貢獻點,五百能讓他們生活好久。
    白含溪一愣,“可以嗎?我洗也沒關係的,我打工回來也沒事幹。”
    他語氣猶豫,有點小心翼翼,在他看來,人力比洗衣機實惠很多。
    更何況,白含溪也知道,白光內很需要錢。
    時運看不得這樣。
    “可以的。”時運說,“等我明天考完再帶你去城裏吃飯。”
    晚飯很簡單,白粥青菜素肉兌營養液。
    沒有肉。
    牛羊雞豬擬態者全在抗議肉食行為,肉類價格水漲船高,不是時運白含溪這種人能消費得起的。
    素菜便宜,隻是因為聯邦少有植物擬態者。
    ……
    但明天能吃頓好的。
    —
    睡前,時運拿出終端定鬧鍾。
    實戰考要去汙染區。
    對時運來說,比到白光還近,所以她可以比平時多睡兩個小時。
    她才發現。
    一直不見蹤影的柏星闌,向她發送了好友申請。
    頭像是一隻簡筆小狗,黃.色,可能是金毛,[是我是我,柏星闌。^^]
    兩個小時前發送的。
    時運又想到那百分之三十的攻略度了。
    一大早就要去汙染區……或許能問問他早上有沒有時間見一麵?
    時運迅速通過。
    那邊發過來條語音。
    時運下意識點開,結果傳來段悶哼——
    悶哼聽起來很奇怪、暗啞,在半夜甚至有些曖昧,時運茫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不清楚他在幹什麽。
    隨即,她意識到,自己和過去不同,她現在和白含溪待在一個房間,中間隻用簾子隔住,並不隔音。
    這次時運激靈下,手忙腳亂換成靜音,怕打擾白含溪睡覺。
    他一般會給她準備早飯,所以睡和起總是比時運更早些。
    時運小心翼翼翻了個身,白含溪那邊毫無反應,她猜他睡著了。
    下一刻,柏星闌撤回了語音。
    重發了條。
    時運盯著語音猶豫片刻,學乖了,這次從床頭櫃翻出了自己纏在一起的廉價耳機。
    耳機傳來的聲音有點電流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有些突兀。
    時運按了播放,他的聲線啞啞的,帶點滯澀地解釋。
    “抱歉,我不太舒服。剛剛聲音有點奇怪。”
    “下午有任務,所以提前走了。”
    他大概率真的很難受,聲音斷斷續續的,有種疲憊過後的倦懶,不用力,所以顯得很溫柔。
    “但結束任務,發現你通過了我的申請,真的好高興呀。”
    時運有點疑惑。
    他在對自己解釋嗎。
    雖然今天下午自己確實找了他很久,但時運覺得,其實柏星闌不需要身體難受,還一點點解釋……
    因為他們本來就沒什麽關係。
    他低低道,“你今天特別厲害,真的好棒,怎麽這麽棒啊。”
    時運一直沒有回複,他又問。
    “可以打通訊嗎……”
    “我想聽你的聲音。”
    時運回複:[不太方便。]
    —
    柏星闌其實也不太方便。
    下午結束任務,從汙染區回來後,他就感到了熟悉的痛苦。
    汙染區的影響分為異化和畸變。
    他異化更多,疼痛來源於精神圖景深處,精神擬態在哀哀地哭泣,他幾乎想把腦子剜出來,想把腦子中的擬態拽出來掐死。
    柏星闌不明白,它有什麽好哭的?
    他和隊長有精神鏈接,就像是他能感受到隊長的異化一樣,隊長也能知道他麵對異化的疼痛。
    對方隨意瞥他一眼,顯得有點困擾。
    他慢慢道,“星闌,你有點打擾到我了。”
    柏星闌把任務匯報往桌上一放,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他去了天南,被下麵稱為天上之城的地方。
    那裏修建得極高,免受汙染侵擾,儲存能源及醫療汙染的地方。
    他躺在維係生命的太空艙中艱難的低喘。
    精神的異化帶來幻聽幻觸,血液像在摩擦血管,疼痛瘙癢傳遞全身。
    軀體沒有可供治療的實質傷口,止痛藥已經對他沒用。
    “真奇怪啊,星闌,你昨天不是突然就好了嗎?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今天又變成這樣子了。”醫生很傷腦筋。
    聲音隔著疼痛朦朦朧朧。
    柏星闌也朦朦朧朧地想……他其實知道的,昨天發生了什麽。
    還有今天半天,跟在她身邊時候輕鬆的愉快。
    醫生不知道又在說什麽,可能建議是切斷脊髓的痛覺傳遞,可能是扣帶回手術,可能在講情緒淡漠人格改變,精神功能受損,之類殊途同歸的後果。
    最終,醫生離開治療間,把時間留給柏星闌一個人。
    靜默之後,柏星闌忽然手指顫了顫,打開終端。
    剛結束任務,他申請了時運的好友。
    但現在,時運還沒有通過。
    他也不知道疼痛之下還能幹什麽。
    隻能在太空艙中一言不發,像發呆,明明是根源在精神的疼痛,結果反而帶來了大腦的空茫。
    他隻是長久凝視著界麵,不知道時間。
    他想,精神的不安定,強迫性重複也是一種異化的軀體症狀,所以就放任自己一直盯著。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疼痛的時間感知很奇怪,更多時候會懷疑自己還是不是活著的,終於——
    ——時運通過了他的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