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可言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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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語氣漸漸帶上了一絲寒意。
    “尤其那‘粉身碎骨渾不怕’之詩,雖托言貓戲,其誌、其才,已露崢嶸。然遍查太子身邊,無人有此詩才,更無人有此心境!此人如同鬼魅,顯其能,卻隱其形。朕……寢食難安。”
    魏征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喘息稍定,才緩緩說道:“老臣……抱病前往東宮時,曾直言太子身邊或有小人誤導,行招搖之事,陷自身於危牆。彼時太子之所為,在老臣看來,確是愚蠢,如同稚子懷璧行於市。”
    他話鋒一轉。
    “然……那‘貓詩’傳出後,老臣之心態,亦有所變化。”
    李世民目光一凝:“哦?”
    “陛下,太子非是尋常學子。其心結深重,性情偏激。以往諸多師傅,包括老臣在內,多以聖賢之道、禮法規矩授之,其效果如何,陛下亦知。”
    魏征的聲音雖弱,卻條理清晰。
    “而近日太子之變化,雖手段激烈,行事出格,然觀其核心,竟似……有人在因勢利導,以太子所能接受之方式,引導其思,規範其行。”
    他看向李世民,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孔子曰,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對此桀驁逆反之儲君,若能摒棄陳規,另辟蹊徑,使其自發向學,明辨利害,進而穩重持國……此人,非但不是小人,實乃……大才!”
    “大才?”李世民眉頭緊鎖。
    “玄成,你可知朕懼者為何?朕懼者,非其才,乃其心!懼其以此‘大才’,將高明教導成隻聽命於他一人之傀儡!”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帝王的憂懼。
    “前朝舊事,曆曆在目!漢末權臣,如董卓、曹操,哪個不是大才?他們視天子如玩物,挾之以令諸侯!魏晉南北朝,更迭頻繁,多少皇帝初登大寶之時,亦曾英姿勃發,最終卻淪為權臣掌中傀儡,生死不由己!如北魏獻文帝拓跋弘,欲奪權而被鴆殺。北齊廢帝高殷,在位不及一年,即被常山王高演所廢殺!此等教訓,血淚斑斑!朕豈能坐視高明重蹈覆撤?”
    魏征聽著李世民激憤的言語,臉上並無懼色,反而露出一絲近乎悲憫的神情。
    他深知陛下心結所在。
    “陛下之憂,老臣……明白。”他緩緩道。
    “然,陛下細想。若此人真有操控太子、謀朝篡位之心,其手法,當更為隱蔽,更為迎合太子之惡習,使其愈發依賴,愈發昏聵,方好掌控。而非如現在這般,引導太子學習權衡之術,參與朝政實務,甚至……敢於直麵陛下,提出誅心之問。”
    他喘了口氣,繼續分析。
    “此人所授,無論是操控輿論,還是權衡之道,皆是堂堂正正之謀略,是帝王心術之根基。其目的,似乎是讓太子……真正學會如何做一位儲君,而非成為一個唯命是從的傀儡。且那‘貓詩’……陛下,能作出‘要留清白在人間’之句者,其心性,其風骨,老臣以為,絕非陰險狡詐、熱衷權術之輩。”
    李世民沉默了。
    魏征的話,像是一根針,刺破了他心中恐懼的一部分。
    他何嚐沒有想過這些?
    太子的進步是實實在在的,那些思慮方式,那些應對策略,雖然讓他不安,但若運用得當,於國於民確有益處。
    那首詩透露出的氣節,也讓他暗自心驚。
    “朕……亦非全然否定此人。”
    李世民的聲音帶著疲憊。
    “若他肯站到明處,以正道輔佐太子,朕甚至可以許他太子太傅之位,讓他名正言順地教導儲君!可他為何要藏在暗處?為何要如此鬼祟?其來曆、其目的,一片迷霧!這才最讓朕放心不下!一個無根無底、查不到過往痕跡的人,卻擁有如此能耐,朕如何能安心?”
    魏征聞言,也陷入了沉思。
    這確實是最關鍵的問題。
    “陛下……對此人之追查,毫無頭緒?”
    “毫無頭緒。”
    李世民搖頭,臉上閃過一絲挫敗。
    “東宮之內,外圍繞,所有可能與太子接觸之人,朕都命人暗中詳查。背景、履曆、過往言行、交際網絡……無一符合。此人就像憑空出現,又或者……是以一種朕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潛藏於太子身邊。”
    他看向魏征,目光灼灼。
    “玄成,你素來識人明辨,可曾想到,朝野內外,還有何人,有如此才學,如此手段,又能如此隱匿行跡?”
    魏征閉上眼,將他所知的當世大才,在腦中一一過篩。
    房玄齡長於謀國,杜如晦善於決斷,長孫無忌精於權術,褚遂良耿直敢言,孔穎達、顏師古等精通經義……無一能與太子身邊這個神秘人物的行事風格完全吻合。
    此人手法之新穎,思慮之奇特,仿佛來自另一個體係。
    他最終緩緩搖頭,臉上露出苦笑。
    “陛下,老臣……亦想不出,世間還有哪位賢才,能符合陛下所言……又能如此毫無痕跡。除非……並非朝野已知之人。”
    這個結論,讓房間內的氣氛更加凝重。
    並非朝野已知之人?
    那會是何人?
    隱士?
    前朝遺孽?
    甚至是……不可言說的存在?
    李世民感到一陣無力。
    他掌控著龐大的帝國,卻無法掌控自己兒子身邊的一個影子。
    “難道就任由此人,在暗處繼續影響太子?”
    李世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甘。
    魏征思索良久,再次開口,聲音雖弱,卻帶著一貫的沉穩。
    “陛下,既然此人隱匿不出,強行搜尋,恐打草驚蛇,或迫使太子與之更緊密聯結,反為不美。老臣以為,當下之策,或可……以靜製動,順勢而為。”
    “如何順勢而為?”
    “陛下可繼續賦予太子更多權責,尤其涉及民生疾苦、邊防穩固之實務。”魏征緩緩道。
    “令其更多參與朝議,處理具體政務。一方麵,可曆練太子,觀其心性是否真正沉穩,其所學是否用於正道。另一方麵……”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
    “此人既要教導太子,必然要通過太子施政來體現其主張。太子參與政務愈深,此人施加影響之痕跡便愈多。陛下隻需冷眼旁觀,細察太子處理政務之思路、手法之變化,或可從中窺見此人之心術、乃至其最終目的。”
    “若其心術不正,引導太子禍國殃民,則其形必露,陛下可及時製止,清除隱患。若其確如老臣所揣測,乃以非常之法,行教導儲君之實,則太子之持續進步,便是對大唐有利之事。屆時,陛下或可稍緩疑慮,甚至……靜待其自行現身。”
    “陛下,能作出‘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之句者,老臣願信其心性一二。給太子一些時間,亦是給此人……一些時間。或許,水落石出之日,便是陛下疑慮盡消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