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這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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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看著他,目光平靜無波。
“李卿,方才幾位都已陳述己見,你以為,西州之事,何者為先?”
李素立深吸一口氣,將早已在腹中斟酌無數遍的言辭緩緩道出。
“回殿下,臣以為,諸位所言皆乃老成謀國之言,切中肯綮,臣深以為然。”
他先是將前麵三人都誇讚了一遍,以示自己不爭不搶,兼容並蓄。
“然則,”他話鋒微轉,依舊保持著謙卑的姿態。
“西州地處極邊,情勢錯綜,非內地州郡可比。朝廷方略雖定,然具體施行,千頭萬緒,牽一發而動全身。臣愚見,首要者,莫過於……謹守朝廷既定章程,體察陛下安邊撫民之聖意,遇有疑難不決之處,更需勤加請示,或奏報陛下聖裁,或……或聆聽東宮訓示。務必使政令通行,皆出於上意,合乎法度,方能避免各行其是,貽誤邊機。”
他這番話,說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
核心思想就是:嚴格按照朝廷和皇帝的指示辦,遇到不懂的,多請示皇帝和太子,絕不擅自做主。
看似強調了程序和請示,實則將自身的決策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突出的是一個“穩”字,或者說,是“不作為”的潛台詞。
他沒有提出任何屬於自己的、具體的施政方略,隻是強調了忠實地執行上層命令。
殿內一時安靜。
崔敦禮嘴角幾不可察地撇了撇,心中暗諷:果然是個滑頭,盡說些虛的。
竇靜眉頭微蹙,覺得此人過於畏首畏尾,非邊臣之選。
王裕則麵色不變,心中了然,李素立這是明哲保身之道,倒也符合其一貫風格。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承乾聽完李素立這番毫無新意、甚至有些平庸的回答後,既未露出失望之色,也未加以追問,反而微微頷首,臉上竟似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緩和?
“李卿所言,亦是持重之道。”
李承乾的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他目光再次掃過殿下四人,並未如眾人預想般進行更深入的追問,或是讓他們互相爭論,反而直接結束了這場考較。
“諸卿才識,孤已略知。”李承乾的聲音平穩且清晰。
“西州黜陟使一職,關乎重大,人選之事,需慎之又慎。”
他略作停頓,仿佛在斟酌詞句,也仿佛在回憶著什麽。
此刻,他腦海中飛快地閃過李逸塵昨日所言。
“……殿下對待這幾個人選,策略極其簡單——考核與掌控……不必流露半分私人好惡……真正核心的,不是哪個官員坐上了黜陟使的位置,而是西州開發這項國策本身,能否成功……”
博弈論中,各方的策略選擇與最終收益在他心中清晰起來。
他不能表現出對任何一方的明顯傾向,那會暴露自己的偏好,在後續的博弈中陷入被動。
他需要保持一種超然的、難以捉摸的姿態。
於是,他話鋒一轉,說出了一句讓殿內四人都為之一愣的話。
“諸卿且先退下,安心本職,多加考慮現任上的事務。西州之事,孤還需……細細斟酌。”
多加考慮現任上的事務?
這是什麽意思?
崔敦禮、竇靜、王裕、李素立四人臉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錯愕。
這就……結束了?
僅僅每人問了一個問題,甚至沒有追問細節,沒有考察應變,就直接讓他們回去了?
還特意叮囑他們“安心本職”?
這聽起來,怎麽像是某種委婉的拒絕?
暗示他們不必再對黜陟使之位抱有期望?
尤其是崔敦禮和竇靜,心中更是湧起一股強烈的不解和些許不滿。
他們自認方才的回答即便不算出彩,也至少切合實際,展現了能力。
太子這反應,未免太過草率,太過兒戲了!
崔敦禮終究是世家子弟,心中傲氣難平,忍不住上前半步,躬身問道:“殿下,臣……愚鈍,不知殿下此言……是否意指黜陟使人選已有考量?抑或臣等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處,還請殿下明示。”
竇靜雖未說話,但挺直的腰背和緊抿的嘴唇,也透露出同樣的疑問。
李承乾看著下方神色各異的四人,心中那股掌控局麵的感覺愈發清晰。
他遵循著李逸塵教導的“君姿”,不能輕易被臣子的問題牽著鼻子走。
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隻是平靜地看了崔敦禮一眼,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疏離。
“崔卿多慮了。人選之事,關係國策,孤需通盤權衡,豈能倉促定論?方才之問,不過初窺諸卿思路而已。至於現任事務,乃是諸卿立身之本,無論將來是否肩負西州之任,皆不可輕忽。此事,孤自會與父皇稟明。諸位暫且退下吧,當好自身職司,靜候朝廷消息便是。”
他這番話,將崔敦禮的試探輕輕推開,既未肯定也未否定,反而再次強調現任事務和靜候消息,愈發顯得高深莫測。
四人麵麵相覷,心中疑竇更深,但太子已明顯端茶送客,他們縱有萬般不解,也隻能壓下心頭思緒,齊聲行禮。
“臣等告退。”
看著四人退出顯德殿的背影,李承乾緩緩靠回錦墊,指尖無意識地在書案上輕輕敲擊。
他並未立刻做出決定,而是在心中反複權衡著李逸塵灌輸的“博弈”與“取舍”。
崔敦禮,才學或有,但與魏王關聯的嫌疑如同眼中釘、肉中刺,用之風險太大,其“隱形成本”可能遠超收益。
竇靜,邊務熟悉,魄力足,但性情剛硬,難以駕馭,若委以重任,恐成尾大不掉之勢,未來“掌控”成本高昂。
王裕,精明幹練,善於籌算,但其與長孫無忌的親近關係,讓他如同一個燙手山芋,用之則難免被貼上“舅黨”標簽,破壞他試圖營造的超然姿態,其機會成本是失去更多中立派的支持。
唯有李素立……能力或許平庸,並非開拓之才,但其宗室疏屬的身份,天然的忠誠度相對可靠,更重要的是,他性情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怯懦,缺乏根基。
這樣的人,或許無法創造驚天動地的政績,但同樣也不易脫離掌控。
將他放在黜陟使的位置上,具體的方略、考核的標準,都可以由東宮暗中製定、強力推動。
李素立為了保住官位,必然唯東宮馬首是瞻。
這正符合李逸塵所說的“考核與掌控”之策。
選擇李素立,看似妥協,實則是以退為進,將西州事務的實際主導權,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其“取舍”之間,放棄的是可能更快見效的激進方案,換來的是更穩妥、更易於控製的執行過程。
“平庸……或許正是此刻孤所需。”
李承乾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他要的不是一個能自作主張、功高震主的能臣,而是一個能忠實執行他意誌、便於控製的執行者。
